危机,亦是转机。回到文绣院不到半个时辰,甚至连一盏安神茶都未曾细细喝完,
东院便再次派了人来,这次是白氏身边另一个颇得脸面的妈妈,语气比上次更加恭敬,
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说是“夫人请大小姐过去,有要事相商”。骆静心知肚明,
鱼儿已经咬钩,而且被钩得生疼。她并不急于立刻前往,而是刻意慢条斯理地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温茶,
又吩咐秋月重新为她梳理了略显松散的鬓发,整理了衣襟,确保自己每一分姿态都从容不迫,
无可指摘。她足足等了一刻钟,估摸着东院那位主母的耐心和恐惧都已发酵到了临界点,
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再次踏上了通往东院的路。这一次,东院正房内的气氛与方才探病时截然不同。
屋内依旧没有点熏香,冷清得有些瘆人。只有白氏一人端坐在主位之上,先前在厢房时强装出的镇定与痛心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见到骆静进来,
她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喉间挤出一个冰冷的单音:“坐。”骆静依言在下首一张铺着半旧锦垫的椅子上坐下,
垂眸静待,如同最温顺的女儿。令人压抑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一场无形的较量。
最终,还是白氏先沉不住气,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咽下了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
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静儿,今日摘芳阁之事,虽是意外,但你也确实受了不小的惊吓。
为娘……回头想想,心中亦是后怕不已。”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扫过骆静平静的脸,
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为人母的“深思熟虑”与“为难”:“你如今……身份毕竟不同往日,
太后青眼,雍王……也算对你另眼相看。总让你与大厨房那些身份混杂、不知根底的下人们搅合在一起,
日日为些饮食琐事费心,也确实……不甚方便,有失体统。”她先是以退为进,摆出关切姿态,
随即话锋一转,开始设置障碍,语气变得凝重:“只是,在这深宅内院,独设小厨房,
乃是一房主母才有的体面和权力,象征着掌家之权。你尚未出阁,仍是未嫁之身,
若独独在你的文绣院设了小厨房,未免太过特殊,惹人非议。届时,各房姨娘、小姐们会如何想?
外人若知晓,又会如何议论我们镇西侯府?说为娘持家不公,纵容嫡女特殊化,坏了规矩体统?
此事……关乎阖府安宁和为娘的声音,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草率。”一番话,冠冕堂皇,
将“规矩”、“体统”、“非议”这几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意图让她知难而退。骆静安静地听完,
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失望或恼怒。她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迎上白氏闪烁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对方最脆弱的神经上:“母亲的顾虑,
女儿心中明白,亦深感母亲持家之不易。只是……” 她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忧虑,
“女儿此番在摘芳阁受此惊吓,虽皮肉无伤,但心神着实受损,夜间时常心悸难眠,噩梦缠绕。
若日后每每因夜间想用一碗安神的热汤、或是清晨需一盏温润的粥品此类微末小事,
而不得不深夜或凌晨遣人去叨扰早已熄火歇息的大厨房,劳师动众,动静太大。一次两次尚可,
若次数多了,难免惹得下人们怨声载道,更恐传扬到府外。届时,外人会如何猜测?
岂不会疑心我们镇西侯府内宅不宁,规矩松弛,竟连嫡出大小姐深夜想用碗热汤都如此艰难?
损害的,便不仅仅是女儿的些许便利,更是父亲的脸面和整个侯府的声誉体面了。女儿……
实在于心难安。”她巧妙地将个人的饮食需求,无缝衔接地提升到了关乎侯府声誉和父亲颜面的高度。
并非她骆静要搞特殊,而是为了维护侯府的“体面”,不得不行此“方便”。白氏脸色骤然一变,
胸口剧烈起伏,想要厉声反驳,却被骆静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你……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骆静不给她喘息和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开口,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委屈,
但话语的内容却重若千钧,如同最后的通牒:“若母亲实在觉得为难,认为此举确实于礼不合,
女儿……也不敢强求,让母亲为难。”她微微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女儿只好明日一早,便去慈晖堂禀明祖母,
再去外书房求见父亲,直言女儿因今日之事受惊过度,体弱神伤,需长期静养调理,
恳请他们二位示下,是否能在文绣院行个方便,仅供女儿煎药安神之用。
想必……祖母慈爱,父亲明鉴,念在女儿昔日阴差阳错,为家族换来这世袭爵位
,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会体恤女儿这点微不足道、只为求个心安的病中请求。”
爵位!她又提爵位!
白氏气得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掐进掌心软肉,几乎要掐出血来!
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用骆静对侯府天大的功劳,用老夫人和侯爷来压她!
若真让骆静闹到那两人面前,今日摘芳阁的“意外”、那个“灰衣婆子”的线索、乃至她多年来对骆静的苛待,都会被翻出来!
到那时,她这个主母还如何做得下去?侯爷会如何看她?老夫人会如何震怒?
绝不能让她说出去!必须堵住她的嘴!
白氏死死盯着骆静那张平静得令人心寒的脸,心中恨意滔天,如同毒焰焚烧!
这个孽障!这个从出生就克她、如今更是处处与她作对、将她逼到如此绝境的灾星!
权衡利弊,巨大的屈辱和冲天的愤怒,最终被更深的、对彻底身败名裂的恐惧死死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