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雍王萧怀江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雕,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星,
正淡淡地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狼藉。他的视线与骆静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既无询问,也无宽慰,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
随即,便转身,身影消失在窗口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雷霆万钧的解围,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秋月惊魂未定,捂着红肿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颤抖着靠近骆静。
“没事了。”骆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将长鞭缓缓收回袖中,
整理了一下因方才动作而微乱的衣襟和发髻,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冲突从未发生过,“你在此处等我,照看好琴。”
她抬步,步履沉稳地走向对面的茶楼。茶楼的掌柜似乎认得她,
或者说,是得到了某种吩咐,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躬身,无声地引着她上了二楼,走向一间位置僻静的雅间。
雅间内,并非只有雍王一人。还有两位年轻男子。
一位年约二十五六,面容与雍王有几分依稀的相似,
但线条更为柔和,肤色略显苍白,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江南烟雨般的轻愁与忧郁,身着亲王常服,气度温文,却难掩憔悴。
正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辰王萧怀瑾。
另一位则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宝蓝色暗纹团花锦袍,相貌俊朗,嘴角似乎总噙着一丝漫不经心、
玩世不恭的笑意,但一双桃花眼里却精光闪烁,透着商贾般的精明与洞察力,
正饶有兴致地、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推门进来的骆静。此人是太后娘家、清河崔氏的子弟,太后的侄孙,名唤崔正明,
虽未入仕,却因其家族背景和长袖善舞,在京城交际圈中颇有名气。
雍王见她进来,并未有任何寒暄客套,直接开口,语气是一贯的冷硬平淡,
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评价一件工具:“鞭法稀松,破绽百出。临敌反应尚可,知道亮爪子,不算太蠢。”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夸奖”的话了。
骆静:“……” 她早已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只微微垂眸,算是回应。
他随即用下巴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两人,算是介绍:“辰王兄。崔正明,太后娘家侄孙。”
骆静依言上前,敛衽行礼,姿态从容不迫,声音清越:“臣女骆静,见过辰王殿下,崔公子。”
辰王萧怀瑾温和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一丝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但很快便化为了礼貌的疏离。崔正明则笑嘻嘻地拱手还礼,语气轻快:
“久仰骆大小姐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嗯,名不虚传,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眼神在骆静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转了转,又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雍王,带着一种“我懂了”的暧昧笑意,意味不明。
雍王似乎懒得理会崔正明那点促狭的心思,对骆静指了指靠近崔正明的一个空位,言简意赅:“坐。”
骆静没有推辞,依言在指定的位置坐下,脊背挺直,姿态优雅中带着一丝不易折弯的韧性。
雅间内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辰王萧怀瑾轻轻咳嗽了一声,
眉宇间的愁容仿佛又浓重了几分,他望着窗外依旧喧闹的街景,似是自言自语,
又似是在向在座的两人倾诉烦恼,声音带着化不开的忧虑:“董大家云游天下,至今音讯全无,王妃的病……
日重一日,太医院那群庸医束手无策,唉……这可如何是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忧色溢于言表。
骆静心中微微一动。董大家?莫非是那位有“妇科圣手”之称、
医术通神却性情孤僻古怪、行踪飘忽不定的名医董润?她努力回忆着前世的碎片信息,似乎……
就是在今年春天前后,辰王妃因病重难愈,香消玉殒了?
她沉吟了片刻,抬起眼,看向愁眉不展的辰王,声音轻柔却清晰地说道:“
辰王殿下宽心。臣女年前尚在南边时,似乎偶然听闻……董大家因早年行医,
与南疆某部落结了些仇怨,为避风波,已于去岁深秋时节,搭乘海船,远赴南洋诸国游历采药去了。归期……怕是未定。”
辰王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瞬“果然如此”的希望之光,
但听到“南洋”、“归期未定”这几个字,那点希望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绝望笼罩:“南洋?竟去了那么远……
茫茫大海,音讯难通,这……这……” 他喃喃着,后面的话已不忍再说。
雍王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甚至没有看骆静一眼,仿佛对这场对话毫无兴趣。
然而,就在一片沉默中,他却做了一个极其细微、却让旁边一直暗中观察的崔正明眼中闪过极大讶异的动作——
他抬手,执起桌上那只温着的白玉执壶,亲自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色泽清亮的君山银针,然后,用指尖将那只白瓷茶杯,平稳地推到了骆静面前的桌上。
一个简单至极、甚至带着命令意味的动作,却在此刻此地、此情此景下,蕴含着非同寻常的意味。
这不是客套,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某种程度的……认可?
雍王的语气依旧冷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郑家那条疯狗,以后见了,绕道走。不必硬碰,平白脏了手。”
骆静端起那杯温度恰好的茶,指尖能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热。
她没有喝,只是轻轻握着,抬眼迎上雍王的目光,语气同样平静:“谢王爷教诲。臣女谨记。
只是有时,疯狗失了理智,会不管不顾地自己扑上来,避无可避。”
“那就打死。”雍王接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今日天气不错,却带着一种睥睨生杀、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和理所当然,“干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