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
从南方的湿润葱茏逐渐变得开阔疏朗,已是北地冬日的萧瑟景象。
“小姐,前头就是三十里铺了,可要歇歇脚?
饮马片刻,再有一个多时辰便能到侯府了。”车夫苍老恭敬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
车内,骆静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不再是少女的懵懂清澈,
而是沉淀了生死轮回后的幽深冷寂,如同古井寒潭。三年,南方养病的三年,
于世人而言是弹指一挥,于她,却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漫漫长路。
三十里铺。前世,她就是在这里点头应允了歇息,
然后怀着近乎怯懦的归心似箭,直回镇西侯府,迎接她的,却是此后数年绵里藏针的磋磨,直至最终那杯毒酒穿肠,芳魂消散。
而死后灵堂冷清,唯有宫中那位老人,为她点了十五年长明灯,灯油耗尽之时,大约也是她这点不甘的怨念得以重归此世的契机。
“不必歇了。”骆静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改道,去安盛坊。”
侍立在侧的心腹大丫鬟秋月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诧异:“小姐,不去侯府吗?老夫人、侯爷和夫人想必都盼着呢。”
“先去拜访魏公公。”骆静言简意赅,目光掠过秋月年轻稚嫩的脸庞。
这丫头,前世为她拼过命,最终却没能落得好下场。这一世,她既要讨债,也要护住该护的人。
秋月虽不解,但见小姐神色坚定,不敢再多问,只低声吩咐了车夫。
马车转向,驶向与镇西侯府截然不同的方向。骆静靠在柔软的引枕上,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细微的刺绣纹路。魏公公,太后宫里的掌事大监,最是念旧,也最是精明。
前世,母亲白氏在她回府后,便以“挟恩图报”名声不佳为由,明里暗里阻挠她与宫中,
尤其是与太后联系,生生断了她最大的靠山。真是她的好母亲!
马车在安盛坊一处看似不起眼,实则守卫森严的宅邸前停下。
通报了“骆氏阿静”之名,不过片刻,侧门飞快打开,
一个面白无须、身着赭色锦袍的中年太监快步迎出,脸上堆满了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惊喜。
“哎哟喂!真是骆大小姐!您可算回京了!
太后娘娘前儿个还念叨呢,说南边气候养人,咱们阿静定是出落得更标致了!”魏公公声音尖细却不刺耳,带着十足的殷勤。
三年前太后遇刺,是这位年仅十三的侯府千金扑身挡了一刀,这份救驾之功,宫里人都记着。
骆静下车,敛衽一礼,姿态优雅从容:“静娘冒昧来访,叨扰魏公了。”
“不敢不敢!大小姐快里面请!”魏公公侧身引路,目光在骆静脸上微微一扫,心中暗惊。
这骆家小姐,模样比三年前长开了,更显清丽,可那通身的气度,
却似脱胎换骨,沉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女,倒有几分洞察世事的淡漠威仪。
入了花厅,香茗奉上,魏公公笑道:“大小姐一路劳顿,怎不先回府?侯爷和夫人怕是等急了。”
骆静放下茶盏,抬眼直视魏公公,目光清亮锐利:“静娘离京三载,心中最挂念的便是太后娘娘凤体。
归心似箭,故而僭越,想请魏公援手,允静娘先行入宫,给娘娘磕个头,报个平安。
也全了静娘一片思念之心。”她语速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魏公公眼底精光一闪,随即笑容更盛:“大小姐纯孝,太后娘娘知道了不知多欢喜!咱家这就安排,这就安排!”
他心中念头急转,这骆大小姐,一回来不先归家,直奔太后宫中,
看来并非如外界传闻那般只是个懵懂侥幸的救驾孤女,这份心机和胆识,不容小觑。结这份善缘,有益无害。
寿安宫内,暖香馥郁。太后崔氏年近五旬,保养得宜,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
此刻正倚在软榻上,听得宫女禀报,眼中顿时露出真切喜色。
“快!快让那孩子进来!”
骆静步入殿内,依礼参拜,还未完全跪下,已被太后亲手扶起。
“好孩子,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瞧瞧!”太后拉着骆静的手,上下打量,见她面色红润,身形舒展,眉眼间再无三年前的惊惧孱弱,欣慰地拍着她的手背,
“好,好,总算大安了!在南边可受苦了?”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骆静鼻尖微酸。
前世,她便是被母亲那句“莫要挟恩图报惹太后厌烦”唬住,回京后疏于进宫请安,渐渐与这份皇家慈爱远了。
直到她死,才知道这深宫之中,真心记挂她的,唯有这位老人。
“劳娘娘挂心,静娘一切都好。”骆静压下翻涌的心绪,抬头露出一个明媚爽朗的笑容,顺势扶着太后坐下,
“南边风景与京中大不相同,静娘还见了许多趣事,正想说与娘娘听,博娘娘一笑呢。”
她声音清脆,言语活泼,将南方见闻娓娓道来,刻意略过养病艰辛,
只挑新奇有趣的说,偶尔夹杂几句小女孩的娇憨感叹,逗得太后笑声不断,殿内气氛融融。
闲话半晌,太后慈爱地问道:“你如今回了京,可有什么难处?
或是想要什么玩意儿?只管跟哀家说。”
若是前世,骆静定会慌忙推辞,言称不敢。
但此刻,她目光澄澈地迎上太后的视线,落落大方地道:“娘娘垂怜,静娘确有一事相求。”
“哦?但说无妨。”
骆静目光落在太后腕间那串油润通透的沉香木佛珠上。
这佛珠太后佩戴多年,几乎成为她身份象征的一部分,宫中朝野无人不认。“静娘见识浅薄,却知娘娘腕上这串佛珠是受过佛法加持的灵物。
静娘斗胆,想向娘娘讨了这串佛珠,借娘娘恩赏福泽,庇佑静娘日后路途顺遂。”
殿内瞬间安静。侍立的宫人皆屏息,魏公公也捏了把汗,这骆大小姐,胆子也太大了!
太后微微一怔,看着骆静毫不避讳的清澈目光,那里面没有贪婪,只有坦诚的渴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忽然朗声笑起来:“好!哀家就喜欢你这份爽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