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朋友”这个词，大概只是因为血缘关系，才把“亲戚”排在前头吧。
我的第一站是舅舅家。舅舅是村书记，家境不错，表哥也在政府上班，应该能借我点钱。抱着这想法，我敲响了他家的门。
咚咚咚
““舅，我是朱然。”
开门的是舅妈，她向来势利。记得有一年过年，舅舅给了我一盒糖就出去喝酒了，舅妈看见非说是我偷的，还打了我一巴掌。
“然然来了啊，你爸怎么样了？”
“舅妈，我舅在家吗？”
“在、在呢，你先进来。”她侧身让我进去，朝里喊：“当家的，你外甥来了！”
过了十几秒，舅舅从卧室出来，扶了扶老花镜：“然然，你爸啥情况了？”
“舅，我爸不行了，得做开颅手术，要二十万。您能借我点钱吗？”
舅舅看了眼舅妈，叹了口气，从电视柜底下拿出一沓钱：“然然，舅这儿就这些了，你先拿着。我晚上去医院看看。”
舅妈狠狠瞪着他，我生怕她反悔要回去，赶紧起身：“那我先去医院了，走了舅、舅妈。”
两人都没起身送我。门一关，我就听见舅妈的咆哮：
“给给给！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咋不把我一起给出去？”
“之前借的钱都没还，人要救不活谁还你？”
“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站在门外，想想自己过去的荒唐，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以前挣点钱就花天酒地，带所谓的朋友潇洒，一分没攒下。直到赔个精光，才看清世态炎凉——称兄道弟的走了，巴结你为了玩的人也不见了，只剩一地鸡毛和可笑的自尊。
从舅舅家出来，我又跑了小姨家、叔叔家，连我爸同事家都去了，却一分钱也没借到。我攥着舅舅给的五千六百块钱，落魄地回到医院。
病房里，我对妈和姐说：“钱的事我想办法，你们照顾好爸。这五千六你们先用，医院的钱也别担心。”
说完我走出病房，给曹林打了电话：“林林，找你那朋友聊聊吧……我没路了，只能赌这一把。”
“哥你等我，我过来找你！”
挂了电话，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但想来想去，只有这条路能快速搞到十来万。
曹林十几分钟就赶到医院楼下：“哥，我给他打电话，你亲自问！”
电话拨通，响一声就接了：“喂，林林，有啥事？”
“我是他哥。听说你这有发财的路子？我急用钱，我俩去，五天内能搞到十来万吗？”
对方语气兴奋：“哥你看你说的，我和曹林多少年交情了，能骗你们？只要你俩来，十来万不是问题，一趟活就挣回来！”
我仍有疑虑：“你确定？”
“确定！你们来，要是觉得不行，我买机票送你们回去，就当来玩一趟！”
我沉默片刻：“好，再联系。”
挂断后，我坐在路边发呆。曹林静静陪着我，终于开口：“哥，走吧，我这朋友靠谱。之前给你的两万就是问他借的，人二话没说就转来了。”
我把头埋进膝盖，摆了摆手：“别急，让我再想想……”
我们又陷入沉默。
十分钟后，我缓缓站起身，低头看着曹林：“走吧兄弟。犯法就犯法吧，就干一次……但我怕连累你。”
曹林却笑了：“哥，没你家我早进监狱了。正好我也想挣点快钱，回来风光一下。”
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慰我，推了他一把：“你呀……让你朋友买票吧。”
曹林拿出手机哒哒哒地发信息。我也给我姐发了条短信：
“姐，我得去外地两天，有个大哥答应借钱，我得亲自去拿。别担心，照顾好爸妈。”
如果我当时实话实说，以我姐的阅历和本分，肯定会拦着我，不让我一步步走向深渊。可自作聪明的我以为掌握了发财的门道，怕家里知道是违法不让我去，才撒了这个让我后悔一辈子的谎。
不一会儿，曹林要了我的身份证信息发过去。
“然哥，说好了，买明早六点的飞机，到了他接咱们。”
我点点头，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半。我掏出仅有的几百块钱递给曹林：“去买点吃的，再带两身换洗衣服。现在就走，坐机场大巴，明早赶不及，今晚就在机场过夜。我去大巴站等你。”
曹林把钱推回来：“哥，这点钱我有。一会见。”
看他走后，我转身走进医院，站在病房外，透过观察窗看着疲惫的妈妈和姐姐，还有床上一动不动的爸爸。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钱挣回来——家里为我付出了一切，现在轮到我为这个家付出了。
我没敢进病房，怕姐姐问东问西我不知道怎么答。随后我走出医院，叫了辆摩的去机场大巴站等曹林。
没多久，曹林风尘仆仆地赶来：“然哥，我拿了三套衣服、充电器，还买了几个肉夹馍。”
“好，走吧。”
我们市大概是唯一没有机场的省会了，但机场离得不远。大巴一小时后抵达，路上我俩一路无话。
他在手机上跟姑娘聊天，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呆呆望着前座背面的广告。现在的广告真没创意，还不如以前公交车上那句：“三分钟能做什么？喝三分之一杯咖啡，吃二分之一个苹果……”
司机通知到站了。在候机大厅坐下后，曹林略带兴奋地说：“然哥，这回咱肯定能挣到钱！”又凑近问：“哥，你说边境上有没有枪？给我搞一把呗？”
我抬手拍在他头上：“枪？你咋不要大炮呢！”
曹林嘿嘿一笑。
这一晚，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两个茫然的人互相打气画饼，其实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办完值机，走进候机区，我转身认真地问曹林：“林林，你真想好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曹林没回答，推了我一把：“登机了，然哥！”
“我要当皇上，一定封你当太子！”
我笑着骂着走进机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