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马萨诸塞州,剑桥市
深夜十一点,麻省理工学院考古生物实验室的灯还亮着。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一台DNA测序仪正在低鸣运行,屏幕上的基因数据像瀑布一样向下滚动,碱基对排列成密密麻麻的序列,绿色、红色、蓝色的荧光标记在幽暗的房间里明明灭灭。
林远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面。
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有将近二十年都在和数据打交道。本科读生物工程,博士转考古遗传,现在挂着副教授的头衔,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些千年以上的骨骼、牙齿、毛发样本,试图从降解的DNA里还原历史的真相。
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他自己的历史。
一个从出生就钉在他血脉里的诅咒。
林家男性,活不过四十岁。
死因不明,症状类似急速衰老伴多器官衰竭,从发作到死亡,最快三小时,最慢不超过七天。无药可医,现代医学的所有检测结果都是“未见异常”。
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每个人四十岁生日的前夜,准时按下终止键。
林远的父亲,林正风,一位同样从事考古工作的学者,就是在三十九岁生日当天凌晨,在书房咯血倒地,再也没能醒来。
那一年,林远八岁。
现在,他三十五岁。距离他的四十岁生日,还有整整五年。
死亡倒计时,已悄然开始。
“还是不对。”
林远喃喃自语,拖动鼠标,将屏幕上高亮的一段序列放大。这是他从父亲留下的头发样本中提取的DNA,与他自己的样本进行比对。理论上,如果存在遗传性致病突变,应该能在特定区域找到线索。
但几个月下来,他比对了几百份样本,包括林家历代能找到的男性遗物,结果却令人绝望。
所有样本在染色体端粒酶调控相关区域附近,都出现了一段无法解释的“噪声”。
不是已知的基因突变,不是病毒插入序列,也不是普通的降解干扰。那段序列就像被人用乱码强行覆盖了一样,结构混乱,却偏偏稳定存在于每一个林家男性的基因组相同位置。
仿佛某种外力,在刻意干扰遗传信息的正常表达。
“物理损伤?化学修饰?还是……某种表观遗传标记的极端表现?”
林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血丝。连续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的思维也开始滞涩。他起身走到咖啡机旁,接了今天第六杯黑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醒。
理性告诉他,这世上不存在“诅咒”,只有尚未被发现的科学原理。
但情感上,那个躲在门缝后、看着父亲吐血身亡的小男孩,始终在他心里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你会和他一样死掉。
你逃不掉的。
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林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到屏幕前。
他调出家族里另外几位早逝叔伯的基因数据,将那段“噪声区域”单独提取出来,进行结构模拟。超级计算机运行了整整一晚,生成的三维模型却让人更加困惑——那段序列在模拟环境中,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近乎“电路板”般的规则几何结构。
这绝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遗传模式。
倒像是……某种设计。
林远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同组的博士后杰克探头进来,一脸惊讶:“林?你还在?我以为你早回去了。”
“有点数据要处理。”林远迅速最小化模型窗口,语气平静。
杰克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外卖袋:“帮你带了份土耳其烤肉卷,放你桌上了。别熬太晚,你脸色很差。”他顿了顿,还是没忍住,“说真的,你最近到底在查什么?神秘兮兮的,连服务器都调用最高权限了。”
“一点家族遗传病史的追踪。”林远避重就轻。
“遗传病?”杰克挑眉,“需要帮忙吗?我认识几个梅奥诊所的大牛……”
“不用,谢谢。”林远打断他,声音有些生硬,“我能处理。”
杰克识趣地没再追问,摆摆手走了。实验室重新恢复寂静。
林远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他平时不是这么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但这件事,他没法对任何人说。难道要告诉同事,他可能在用自己的基因证据,证明一个“家族诅咒”的真实存在?
荒谬。
可他别无选择。
回到公寓时,已是凌晨两点。
波士顿的冬夜,冷得刺骨。林远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公寓不大,陈设简洁得近乎冰冷,只有书桌上散落的几本考古学笔记和一台常年待机的笔记本电脑,显示着这里有人居住。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日历自动跳转到当前日期。
【12月3日】
下方,一个被红色圆圈标注的日程格外醒目——
【40岁生日 - 倒计时:1825天】
那是他给自己设的死亡倒计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