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甘露殿内,热浪扑面。
数十名宫女内侍屏息静气,垂手立在殿柱两侧。
李世民没有坐在龙案后。
他在殿中设宴。
只请了寥寥数人。
叶凡,叶长安,长孙无忌,狄仁杰,褚遂良。
还有三位皇子,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蜀王李恪。
金砖铺就的地面上,美酒满溢,果品飘香。
李世民的脸颊泛着一层不寻常的潮红。
他的声音比平日里洪亮了许多。
“守拙,长安!”
李世民端起一只沉重的青铜酒爵,站了起来。
“今日,朕要敬你们父子!”
“你们的‘西征策’,让朕看到了文景之治都未曾见过的盛景!”
他环视众人,手臂有力地挥舞着。
“兵不血刃,而天下归心!”
“哈哈哈,痛快!这比沙场之上阵斩敌酋还要痛快!”
长孙无忌连忙起身,端起酒杯。
“陛下圣明烛照,方有今日之大唐。武郡王父子不过是奉天承运,为陛下锦上添花罢了。”
褚遂良也跟着站起,黑脸上满是激动。
“陛下,此乃千古未有之功业!待西陆一统,陛下之功绩,当与三皇五帝并论!”
李世民大笑,笑声在温暖的大殿里回荡。
“好!说得好!”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不谈君臣,只论功过!”
“来,都满上!满上!”
内侍们赶紧上前,为众人再次斟满酒。
叶长安坐在父亲身侧,他看着御座上那个亢奋的帝王,又看了看自己身前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
他端起酒杯,手指轻轻一动,酒水无声无息地洒在了身下的地毯上。
然后他将空杯递给身后的内侍,低声说了一句。
“换水。”
内侍愣了一下,但看到少年平静的眼神,不敢多问,躬身退下,很快换了一杯清水回来。
叶凡坐在那里,身子靠着椅背,仿佛殿内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他没有看李世民,也没有看那些激动的同僚。
他只是用手指,轻轻地在自己胸口的旧伤处按了按。
李世民的目光又落在了叶凡身上。
“守拙!你怎么不说话?”
李世民走过来,亲手为叶凡满上一杯酒。
“今日朕高兴!你也该高兴!”
“这天下,是你我君臣一手打下来的!你看看,多好!”
叶凡这才抬起头,接过酒杯。
“陛下说的是。”
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样子,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了。
“朕就知道,你还是这副懒散样子。”
“也好,也好。”
“江山有朕在前面顶着,你就在后面给朕看着家。”
他拍了拍叶凡的肩膀,又转向三位皇子。
“承乾,泰儿,恪儿!”
“你们三个都给朕看清楚了!”
李世民的手指着叶凡。
“这是你们的姐夫,也是朕的武安伯,冠军侯,武国公,武郡王!”
“更是你们的老师!”
“他教你们的,不只是书本上的道理,更是这天下的道理!”
“都给朕过来!敬你们老师一杯!”
李承乾三人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叶凡面前。
“姐夫。”
李承乾作为太子,率先开口,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拘谨。
“敬您。”
李泰紧随其后,他比李承乾胖了一圈,脸上堆着笑。
“姐夫之才,经天纬地,泰佩服得五体投地。”
李恪站在最后,只是微微躬身,端着酒杯,没有说话。
叶凡端起那杯换成了清水的酒。
“殿下言重了。”
他一饮而尽。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这才对嘛!”
“君臣一心,父子同德,兄弟和睦!”
他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声音也越来越大。
“来人!取朕的剑来!”
王德不敢怠慢,连忙捧来那把象征着帝王权力的佩剑。
李世民抽出长剑。
剑身在灯火下反射出森寒的光。
他走到大殿中央,舞了一个剑花。
“想当年,朕与尔等,并肩作战,纵横天下!”
“朕今日要告诉你们,也要告诉后世子孙!”
他用剑尖指向东方。
“高句丽,倭国,已是我大唐州县!”
他又指向北方。
“突厥,薛延陀,漠北之地,尽归王化!”
剑尖再转,指向西方。
“吐谷浑,吐蕃,天竺,西域三十六国,莫不臣服!”
李世民的呼吸变得粗重,他那张清瘦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最后将剑指向那副巨大的《万国堪舆图》最西边。
“如今,连那万里之外的西陆,也即将纳入我大唐版图!”
他收回剑,将剑重重插回鞘中。
“此等功业,亘古未有!”
他重新端起一杯酒,高高举起。
“为我大唐,贺!”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
殿内所有人,包括叶凡父子,都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
“为我大唐,贺!”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声中,李世民准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突然。
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僵住了。
那只紧握着青铜酒爵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哐当!
一声脆响。
酒爵从他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
深红色的酒液四溅而出,像一朵瞬间绽放的血花。
整个大殿的喧嚣,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还保持着举杯姿态的帝王身上。
李世民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向一侧倾斜。
他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满是惊愕和不解,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背叛自己。
他想开口说话,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他的身体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滑落。
砰。
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大唐帝国的皇帝,天可汗李世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双目紧闭,人事不省。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父皇!”
李承乾的尖叫声打破了这片死寂,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陛下!陛下!”
王德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扯着嗓子对着殿外嘶吼。
“太医!传太医令!快!”
长孙无忌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李泰和李恪也冲了上去,围在李世民身边,乱作一团。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提着药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正是太医令。
他跪倒在李世民身旁,手指颤抖着,搭向皇帝的手腕。
大殿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住了。
一息。
两息。
三息。
太医令的脸色,从紧张,到煞白,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
他松开手,整个人瘫软在地。
李承乾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样!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令嘴唇哆嗦着,看着太子,又看了看旁边几位皇子,最后泣不成声地叩首在地。
“回……回禀殿下……”
“陛下……陛下乃是风疾之症,气血攻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绝望的哭号。
“龙驭上宾……只在旦夕之间……”
轰。
这句话,像一道天雷,在每个人的脑海里炸开。
李承乾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李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李恪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嵌入了掌心。
长孙无忌的身子晃了晃,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才勉强站稳。
帝国的支柱,在这一刻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