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持续了大约三秒。
那不是时间的概念——在感官被彻底剥夺的虚无中,“三秒”只是一种事后的粗略估算。事实上,那段时间里,苏晚感觉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宇宙最冰冷的角落,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存在的感知。
只有思维还在运转。
还有系统界面那微弱却固执的淡蓝色光芒,像溺水者眼中最后的水面倒影,悬浮在她意识的中央。
然后,变化开始了。
首先恢复的是视觉——或者说,某种类似视觉的感知。黑暗如同墨汁被清水稀释,逐渐透出一种暗沉沉的、没有光源却又能视物的灰色调。脚下传来了触感,坚硬、光滑、冰凉,像是打磨过的大理石。
苏晚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廊的入口。
不,不是一条。
是无数条。
眼前的空间以违反几何常识的方式展开。前后、左右、上下,每一个方向都延伸着完全相同的长廊。长廊的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由某种暗银色的、完美光滑的材质构成,映照出清晰到令人不安的倒影。
而最诡异的是,那些倒影并不完全是她自己。
苏晚看向正前方的墙壁,那里映出的确实是她此刻的形象——脸色苍白,黑发有些凌乱,战斗服上有之前战斗留下的污迹和破损,手中的唐横刀紧握。但当她移动视线,看向左侧墙壁时,倒影里的“她”却穿着整洁的大学制服,背着书包,脸上带着一种她早已遗忘的、属于末世前的浅淡笑意。
右侧墙壁里,是身披黑色战甲、头戴简易王冠、眼神冷酷如冰的“黎明女王”,那是她加冕时的形象。
天花板上倒映的,是她第一次在超市斩杀混混时,溅满鲜血却面无表情的脸。
地板映出的,则是更久远的碎片——一个蜷缩在角落、目睹父母被闯入者拖走、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的小女孩。
每一个镜面,每一个角度,都映照出她人生的一个切片。
“镜像迷宫……”苏晚低声自语,声音在绝对光滑的墙壁间来回碰撞,形成轻微的回音,“原来‘虚无试炼’的真正开始,是这个。”
她回头,想确认队员们的状况。
身后是陈默,他正死死盯着面前墙壁里的倒影——那里面不是现在的他,而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忙碌的年轻研究员,旁边站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怀里抱着婴儿。陈默的手在颤抖,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个倒影,却在指尖即将碰到墙壁时猛地缩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林悦在陈默左侧,她面对的镜子里是病毒爆发初期的场景:实验室警报狂响,培养皿破裂,绿色的雾气弥漫,同事们一个个倒下、扭曲、站起……而镜中的“她”正疯狂操作着控制台,脸上写满绝望和自责。真实的林悦嘴唇抿得发白,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场景,手指无意识地在终端屏幕上划动着,仿佛在重复当时未完成的操作。
阿飞在更靠后的位置,他显得异常安静,但身体紧绷如弓。他面前的镜子里,是他末世前作为情报贩子的某个交易现场——昏暗的地下室,桌上铺着钞票和毒品,对面的人突然掏出了枪。镜中的阿飞在笑,那是一种伪装到极致的、带着讨好和算计的笑,眼神深处却是冰冷的警惕。真实的阿飞盯着那个自己,嘴角扯了扯,不知是嘲讽还是怀念。
雷战站在最外侧,他面对的场景最为直接——那是一片战场废墟,穿着军装的尸体横七竖八,其中几张年轻的面孔清晰可见。镜中的“雷战”跪在一具尸体旁,头盔掉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真实的雷战站得笔直,但苏晚看到他的拳头捏得指节发白,手臂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像在抵抗某种巨大的力量。
队伍里其他几名队员也各自面对着不同的镜象,有人发出压抑的啜泣,有人惊恐地后退,有人则茫然地伸手向前。
所有人都被钉在了原地,被自己过去的鬼魂困住了。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苏晚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些令人不适的倒影上移开,快速分析现状,“它们映照的不是现在的我们,而是记忆中最深刻、最脆弱、最不愿面对的场景。‘虚无’剥夺了我们的感官,然后用我们自己的内心填补空白。”
她尝试向前迈出一步。
脚落地的瞬间,前方的镜面突然如水波般荡漾起来。倒影中的“大学苏晚”转过头,看向真实的她,脸上那浅淡的笑意变得诡异起来。
“你后悔吗?”镜中的“她”开口了,声音清脆,带着学生时代特有的天真,“如果那天你没有留在图书馆写论文,而是答应了陈默学长去看电影,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你也许不会一个人被困在宿舍,也许能早点遇到他,也许……”
“闭嘴。”苏晚冷声道。
但镜子里的声音继续着:“你总是这样,苏晚。用理智包裹一切,以为控制住情绪就能控制住世界。可是看看你现在——你带领他们走进了死路。百分之十八的生存率,你凭什么替所有人做这个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