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的秋雨,总来得这般猝不及防。先是天际滚过几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便砸落下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驿站的窗棂,将窗纸上的竹影打得七零八落。朱雄英身着玄色常服,负手立在廊下,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唯有垂落的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望着庭院中被雨水打得摇曳不止的红灯笼,灯笼晕开的暖光在雨幕中散成一片朦胧,映得他眉宇间的凝重更甚几分。
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油纸伞被雨水打湿的“嗒嗒”声。李文忠一身青色官袍,衣摆已溅上不少泥点,他快步走近,将伞收在廊下,拱手躬身道:“殿下,苏文远那边松口了。”
朱雄英缓缓转过身,指尖还沾着廊柱上的微凉湿气:“他招了什么?”
“他亲口承认贪墨漕银三万余两,”李文忠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只是提及主使时,一口咬定是受曹国公李景隆指使,还说所有账目往来都经国公府管家之手。”
“李景隆……”朱雄英念出这个名字时,眼底寒光一闪而过,仿佛淬了冰,“本宫早料到他会牵涉其中,只是没想到他竟这般大胆,敢把主意打到漕运头上。”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李文忠紧绷的侧脸,“苏文远可有交出证据?空口无凭,不足以定他的罪。”
“有。”李文忠连忙回道,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笺,双手奉上,“他供出府衙书房有间密室,里面藏着一本暗账,详细记录了与曹国公府的每一笔资金往来,连日期、数额都记得清清楚楚。奴才已派人去取,只待拿到账本,便能坐实李景隆的罪证。”
朱雄英接过纸笺,展开一看,上面是苏文远亲笔写下的密室方位,字迹潦草,还带着几分颤抖,显然是招供时心有惧意。他将纸笺重新折好,递回给李文忠:“派去的人务必小心,此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若让李景隆察觉,怕是会打草惊蛇。”
“奴才明白,已选了最得力的亲信,乔装成杂役混入府衙,定不会出差错。”李文忠躬身应下,随即又似有难言之隐,眉头微蹙道,“殿下,还有一事。苏文远的胞妹苏婉清,今日一早就派人递了消息,说愿出面作证,指认苏文远与曹国公府的往来,只求殿下能从轻发落她兄长。”
朱雄英闻言,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击着,陷入沉思。苏婉清曾在曹国公府做过侍女,若她肯作证,倒是能多一份旁证。只是这女子突然主动出面,不知是真心悔过,还是另有图谋。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苏婉清既愿作证,便先好生安置在驿站偏院,派专人看守,不许她与外界接触。待案件查明,若她所言属实,便依律对苏文远从轻发落,也算全了她这份兄妹情分。”
“奴才遵旨。”李文忠躬身应下,正要退下,又想起一事,连忙补充道,“殿下,还有件怪事。奴才带人搜查苏文远书房时,在书架暗格里发现了一封来自济南的信件,信中大多是密语,唯有‘红袖’二字写得格外清楚,旁边还画了一朵朱砂梅花标记。”
“红袖?”朱雄英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信在何处?”
李文忠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信封,信封边角已有些磨损,上面果然没有署名,只在封口处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朱雄英接过信封,指尖在梅花标记上轻轻摩挲,这标记他再熟悉不过——当年李景隆尚在京中任职时,府中传递密信常用此标记,没想到如今竟出现在济南来的信上。
“济南……红袖……”朱雄英低声自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长宁公主派人送来的密报——陈景然身边有个叫红袖的侍女,行事颇为诡异。难道这两个“红袖”是同一人?若真是如此,那李景隆在济南的布局,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将信封递给身后的侍卫,沉声道:“立即送去给译码房的先生,让他们加快速度破译密信,务必在今日日落前将内容呈上来。”随后又看向李文忠,“另外,传本宫的命令,派一队精锐侍卫暗中保护长宁公主与驸马陈景然的安全,若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奴才这就去办。”李文忠拱手躬身,转身快步离去,油纸伞再次消失在雨幕中。
朱雄英重新望向廊外的雨景,雨点越发密集,将庭院中的青石板冲刷得油亮。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李景隆的野心绝不止贪墨漕银那么简单,这场风波,怕是要席卷更大的范围。
与此同时,济南府的运河边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秋雨虽也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却未浇熄运河岸边的忙碌。数十名民夫正扛着铁锹、锄头,在河堤上疏浚河道,泥浆溅满了他们的粗布衣衫,却没人敢有半句怨言。长宁公主身着一身月白色骑装,外罩一件藕荷色披风,正站在河堤上,手持图纸,与负责疏浚工程的官员低声交谈。她素日里温婉的眉眼间,此刻满是认真,偶尔抬手指出图纸上的问题,语气干脆利落,颇有几分皇家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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