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的铜鹤衔着晨露，殿内龙涎香袅袅升起，缠绕着朱漆梁柱上的云纹，将满朝文武的朝服映得愈发庄重。朱标身着十二章纹的赭黄常服，玄色玉带束着腰腹，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他目光扫过阶下按品级排列的百官，指尖轻轻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龙鳞纹饰，沉声道：“方今天下初定，百姓历元末战乱、洪武年间灾荒，田畴荒芜者十之三四，流民颠沛者不计其数。朕登基半载，夜不能寐，唯念如何让苍生安居、百业复苏。今日召诸卿至此，欲行‘休养生息、振兴百业’之策，诸位可畅所欲言，议其可行。”
话音落时，殿内一时寂静，唯有香炉中火星偶尔爆裂的轻响。户部尚书周肃年近六旬，鬓发已染霜白，他身着从一品的绯色朝服，手持象牙笏板，率先出列躬身，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却格外坚定：“陛下仁心，以百姓为念，臣感佩之至。然臣掌户部多年，深知国库虚实——洪武末年虽有结余，却多用于边军粮饷、河工修缮。今若减免战乱灾荒之地三年赋税，再许新垦荒地五年不征，恐致国库空虚如洗。国无余财，若遇北元犯边、黄河决堤，臣无计可施，陛下何以安天下？”
周肃话音刚落，殿内便有几位老臣微微颔首。礼部侍郎刘渊紧随其后出列，他年约五十，面容清瘦，声音带着文人特有的严谨：“陛下，臣有异议。垦荒虽能增田亩之数，然天下良田多为豪强地主圈占，百姓若要垦荒，必涉无人耕种的荒坡野地，这些土地或为豪强所觊觎，或与宗族祖坟相邻。一旦百姓开垦，豪强必出面阻挠，宗族亦会寻衅，恐生民乱。更甚者，放宽民间工匠之限、鼓励手工业与商贾，实乃诱民舍本逐末！《汉书》有云‘农，天下之本也’，百姓皆去务工经商，谁来耕种？无粮则无兵，无兵则无防，国本动摇，社稷危矣！”
刘渊此言一出，工部尚书宋讷亦出列附和：“刘侍郎所言极是！臣掌工部，深知工匠多为官府役使，若放宽限制，民间工匠四散谋生，官府营造宫室、修缮城郭、打造兵器时，恐无人可用。且商贾逐利，若任由其流通货物，必哄抬物价，苦了寻常百姓，此乃乱源之始啊！”
紧接着，兵部尚书冯胜大步出列，他身着武将朝服，腰间佩剑的穗子无风自动，语气凝重如铁：“陛下，海禁乃太祖皇帝亲定祖制！昔年倭寇袭扰东南沿海，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太祖设海禁以阻倭寇、防奸商通敌，方换得东南数十年安宁。今若开放海禁，设市舶司管理海外贸易，倭寇必借通商之名混入内地，奸商亦会私贩军械、粮食与海外诸国，海防不宁，边患再起，此乃背离祖制之举，臣万难赞同！”
冯胜话音落下，殿内附和之声渐起，几位开国老臣纷纷出列，或言国库之危，或言豪强之患，或言祖制不可违。朱标端坐御座，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众人，指尖依旧轻轻摩挲着龙鳞纹饰。待最后一位老臣退入班列，殿内复归寂静时，他才缓缓起身，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台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诸卿所言，皆为忧国，朕心甚慰。”朱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然朕有一言，与诸卿共商——民富则国强，藏富于民，非损于国。”他看向周肃，语气温和却立场坚定，“周尚书掌户部，可知洪武二十八年，山东、河南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朝廷虽赈灾，却因赋税严苛，次年仍有数十万流民逃往江南？国库之盈，源于百姓有粮可缴、有财可纳，若百姓困苦，无粮可收、无财可征，国库纵有短时之盈，亦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转瞬便会干涸。今减免三年赋税，是让百姓有粮可食、有籽可种；新垦荒地五年不征，是让流民有地可依、有业可守。待三年、五年之后，百姓富足，田地增多，国库收纳的赋税，只会比今日更多，何来空虚之虞？”
周肃闻言，眉头微蹙，欲再争辩，却见朱标已转向刘渊与宋讷，继续说道：“刘侍郎言农为本，朕岂不知？自神农氏教民耕种，农便为天下之基，朕从未想过废农。然工造器物、商通有无，实为天下血脉。无工匠，则农具难制——农夫无犁锄，何以耕地？无商贾，则粮货难通——江南有多余之米，西北却无粮可食，若无人贩运，江南之米会腐烂，西北之民会饿死。只重农而轻工商，如人有四肢而无血脉，四肢虽在，却难以动弹，何以存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工部官员，“宋尚书担心民间工匠四散，官府营造无人可用。朕倒以为，放宽限制，鼓励民间手工业，反能让工匠技艺更精——民间工匠为谋生，会钻研技艺，造出更利的犁锄、更坚的器物，官府若需工匠，可出优厚工钱招募，何愁无人应召？至于商贾逐利，朕可设市舶司、置商税，规范贸易，严禁哄抬物价，既让商贾有利可图，又不让百姓受苦，岂非两全？”
刘渊与宋讷对视一眼，皆面露思索之色，不再言语。朱标最后看向冯胜，语气稍缓，却依旧坚定：“冯尚书言祖制不可违，太祖皇帝乃朕之父，朕对祖制的尊崇，不亚于诸卿。然太祖设海禁，乃当时防患之需——昔年倭寇猖獗，东南海防薄弱，海禁是无奈之举。今时不同往日，朕已命汤和巡视东南，加固城防，训练水师，倭寇已不如昔年猖獗。若择定宁波、泉州等港口，设市舶司严加管理，验明商船身份，查验货物，征收关税，既可通海外之货——让江南丝绸、瓷器远销海外，换得金银、香料，增百姓之利，又能防患于未然，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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