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行至河南卫辉府境内时,忽有快马从后方追来,锦衣卫校尉翻身下马,捧着一封密信跪在车驾前:“殿下,京中急信,太子殿下亲书。”
朱雄英掀开轿帘,接过密信。信上字迹是父君朱标的手笔,语气却比平日沉肃——卫辉府下辖的汲县,近日有百姓联名递状至布政使司,状告县令赵德昌勾结乡绅,强占良田两百余亩,更将反抗的农户打入大牢,布政使司虽接了状纸,却因赵德昌是礼部尚书的远亲,迟迟未敢处置,特请他途经卫辉时查探实情。
“赵德昌……礼部尚书的远亲?”朱雄英将密信折好,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蒋瓛在旁低声道:“殿下,礼部尚书赵瑁素与东宫交好,此事若处置不当,恐伤了朝堂和气。”
“和气?”朱雄英抬眸,目光清亮,“父君在信中说‘百姓无田则无食,无食则乱生’,若为了所谓和气,让百姓流离失所,那这和气,不要也罢。”他顿了顿,对校尉道:“传令下去,仪仗放缓行程,先去汲县外的村落落脚,本王要先听听百姓怎么说。”
两个时辰后。
“殿下,前方便是汲县地界了。”蒋瓛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他深知这位皇太孙的性子,越是看似平静的地方,越要仔细查探,便提前遣了两名锦衣卫乔装成货郎,先去县城周边村落摸底。
朱雄英掀开琉璃车窗,目光扫过前方的田野。不同于河南其他州县的麦田——哪怕是小王庄,地里也还有稀疏的麦苗泛着浅绿,汲县城郊的田地竟有大半光秃秃的,只有几处田埂上竖着半朽的木栅栏,栅栏上挂着的“赵府私产”木牌,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刺眼。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田边虽有农户走动,却没人扛着锄头下地,只是蹲在田埂上,望着自家被圈走的土地唉声叹气。
“传令下去,仪仗在前方破庙暂歇,不必声张。”朱雄英放下车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蒋瓛、齐泰,随我换衣,去李家庄看看。”
半个时辰后,三人已换上寻常青布长衫,混在赶早集的百姓中往李家庄走去。刚到村口,便见一个老农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截旱烟杆,盯着不远处被圈起来的良田,眼圈通红。朱雄英放缓脚步,走到老农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语气温和地问道:“老丈,这地里怎么没种庄稼?这么好的地,荒着多可惜。”
老农抬头瞥了他一眼,见是面生的外乡人,又低下头叹道:“可惜有什么用?去年冬天就被赵县令的人占了,说是要盖什么‘望田庄’,专供他和那些乡绅喝酒取乐。我们这些靠田吃饭的,没了地,就像断了根,只能去给赵府做活,可他给的工钱,一天就两文钱,连半饱都不够啊!”
“赵县令?”齐泰在旁插话,手里的笔悄悄在袖中记着,“他强占田地,就没人管吗?你们没去告状?”
提到“告状”二字,老农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愤懑,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怎么没告?张老三、李柱子他们十几个农户,凑了半个月的口粮钱,请人写了状纸,递到卫辉府,又递到布政使司,可结果呢?状纸石沉大海,张老三他们还被赵县令安了个‘诬告朝廷命官、煽动民心’的罪名,关在县衙大牢里,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连家人都不让见!”
朱雄英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顺着老农的目光望向那片被圈占的良田,只见几个穿着绸缎的家丁正拿着鞭子,驱赶试图靠近田埂的农户,嘴里还骂骂咧咧:“不长眼的东西!这是赵府的地,再敢靠近,打断你们的腿!”
“那赵县令就没人能治得了他?”朱雄英压下心头的火气,又问。
老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谁能治他?他是京城礼部赵尚书的远亲,听说去年还给赵尚书送了不少金银珠宝,连布政使司的大人都要让他三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命贱,只能认了……”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三匹高头大马从县城方向奔来,马上的家丁穿着青色短打,腰间别着弯刀,为首的正是赵德昌的管家赵福。他看到蹲在槐树下的朱雄英三人,勒住马,眯着眼打量片刻,见他们穿着普通,便露出不屑的神色:“哪来的外乡人?敢在李家庄逗留,不知道这地界归赵府管吗?赶紧滚,再敢多待,把你们也抓去大牢!”
蒋瓛上前一步,挡在朱雄英身前。他虽未亮明身份,可常年在锦衣卫任职的煞气,让赵福身后的两个家丁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赵福却仗着赵德昌的势力,依旧嚣张:“怎么?还想跟赵府作对?我告诉你们,在汲县,赵县令说了算,就算是锦衣卫来了,也得给我们家老爷几分薄面!”
“哦?是吗?”朱雄英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得像冰,“那本王倒要看看,赵县令有多大的胆子,敢让锦衣卫给他薄面。”
赵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本王”二字的分量。他猛地看向朱雄英,见对方虽穿着青衫,却气度不凡,腰间隐约露出的玉带一角,更是让他心头一慌。正想开口辩解,远处又有一队人马赶来,为首的正是汲县县令赵德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