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晨光初透。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肃穆的空间,御座空悬,监国太子朱标端坐于丹陛之下的鎏金交椅上。阶下,六部九卿、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主官分列两侧,空气凝滞,落针可闻。
朱标手中并无奏章,只拈着一支紫毫笔,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润的紫檀扶手。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衮衮诸公,最终落在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身上。这位以刚直敢谏、却也因循守旧着称的老臣,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沉静,仿佛一尊泥塑。
“诸卿,”朱标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殿宇的每个角落,“凤阳一案,尘埃落定。张彪、刘万金伏诛,马全授首,赃款追回,民心稍安。然此案,不过冰山一角。”
他稍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刺向殿中每一个人的心底:“剥皮亭犹在,新鬼何以又生?中都之地,龙兴之所,豪强胥吏竟能勾结至此,侵吞税粮,盘剥军户,视朝廷法度如无物!若非王栓子血书直达东宫,若非陈清源舍命查证,此等蠹虫,还要逍遥几时?地方之弊,吏治之疴,已入膏肓!”
殿内气氛骤然紧绷。几位地方大员出身的官员,额角已渗出细汗。
“究其根源,”朱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压力,“在于耳目闭塞,在于监督乏力!朝廷虽有都察院,有十三道监察御史,然员额有限,常驻京师,或分巡大区,如撒网入海,难及细微!地方州府,天高皇帝远,三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盘根错节,上下其手,沆瀣一气!朝廷之令,出京则弛;民间之苦,入京则绝!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字字千钧,砸在群臣心头!詹徽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
“此沉疴积弊,非猛药不可治!”朱标霍然起身,手中紫毫笔重重顿在案上,“今日召诸卿前来,孤欲行一策,重铸朝廷之耳目,肃清地方之积弊——设立‘都察院巡按御史’之制!”
“巡按御史?”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
“不错!”朱标目光如炬,条分缕析,掷地有声:
“一是精选其员,不再仅凭资历、出身!自今科及前两科三甲进士中,择其年少锐气、清廉刚直、通晓刑名钱谷者;自东宫詹事府、六科给事中、翰林院中,择其历练实务、忠诚可靠之干才!由吏部、都察院、东宫三方会同考选,务求德才兼备,胆识过人!”
“二是重赋其权,巡按御史,非寻常监察,授‘代天子巡狩’之权,持尚方剑,佩特制银符,所至之处,如孤亲临,凡地方三品以下文武官员,见符如面圣,须即刻听命配合,若遇紧急,可凭尚方剑,先斩后奏,锁拿不法官员。”
“三是明定其责,重点监察三事——吏治!豪强!税粮!一察官员贪墨渎职、苛虐百姓、结党营私;二察地方豪强兼并土地、鱼肉乡里、勾结官府;三察税粮征收、转运、入库之弊,有无浮收勒折、侵吞盗卖、欺隐田亩,凡此种种,务求查实查透,一追到底。”
“四是密奏直达:巡按御史,不归地方三司节制,只对都察院及孤负责,赐其‘密折专奏’之权,遇重大情弊、紧急事态,可直递密折入京,直达孤案前,地方官府无权截留、拆阅。”
“五是严明法纪,巡按任期,一年一更替,不得连任,期满回京,由都察院、吏部、东宫三方严核其功过,有功者,不次擢升;渎职、受贿、徇私者——剥皮实草,以儆效尤,其亲属、随员亦受严查,凡有借势敛财、干预地方者,同罪论处。”
话音落定,武英殿内死一般寂静!这“巡按御史”五条,条条如刀,刀刀见血!赋予的权力之大,前所未有!监督的链条之密,令人窒息!处置的手段之严,更是令人胆寒!
“殿下!”户部尚书郁新第一个出列,声音带着忧虑,“此制虽善,然…权柄过重!若所任非人,恐成地方之祸!‘代天子巡狩’,先斩后奏…此权,直追汉之刺史、唐之观察使!稍有不慎,便成跋扈钦差,祸乱地方啊!”
“郁尚书所虑极是!”吏部尚书王峕紧随其后,这位老成持重的老臣眉头紧锁,“且新科进士,年少气盛,未经世事磨砺,骤得重权,恐难持重,易被地方老吏蒙蔽,或意气用事,酿成冤狱!东宫旧属虽忠诚,然历练多在京师,于地方情弊,恐亦生疏…”
“王尚书此言差矣!”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保守派的质疑。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暴昭昂然出列,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凤阳案中,若非陈清源此等‘年少气盛’、‘未经磨砺’之新科进士,持一腔孤勇,深入虎穴,焉能撬开那铁板一块的中都官场?焉能揭出张彪、刘万金、马全之滔天罪证?地方积弊,如同附骨之疽,非此等锐利之刃,不足以剜除腐肉!至于权柄过重?”他转向朱标,声音铿锵,“臣在凤阳,深有体会!若无殿下授予‘便宜行事’之权,若无尚方剑在手,面对马全调兵围衙,臣早已束手就擒!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权!非常之弊,当遣非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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