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的秋老虎格外厉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东宫书房的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朱标坐在紫檀木书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玉圭,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不敢靠近。
廊下侍立的内侍们连呼吸都放轻了,时不时偷偷交换一个眼神 —— 谁都看得出,太子殿下这是从皇帝那里受了气。
方才在奉天殿,因为江南赈灾的户部拨款事宜,朱标与朱元璋起了争执。
朱元璋主张从各地藩王粮库紧急调粮,哪怕暂时委屈藩王,也要先解江南燃眉之急,还撂下话:“若有藩王敢抗命,以谋逆论处!”
朱标却觉得不妥,藩王镇守各地,粮库亦是防备不测之用,强行征调恐生嫌隙,便进言道:“父皇,藩王们镇守边疆不易,不如从内库调拨,再令地方富户捐输,缓缓图之,既能解灾,又不伤亲族和气。”
这话彻底惹恼了朱元璋,他猛地一拍龙椅,怒斥道:“你就是这般妇人之仁!灾民在水里泡着,你还想着亲族和气?若内库有富余,朕用得着让你去催藩王?朱标,你这太子当得久了,心肠是越来越软,将来如何镇得住这群虎狼!”
“妇人之仁” 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朱标心上。他知道父亲性情刚硬,却没想到会被如此训斥,当下血气上涌,却又不敢顶嘴,只能躬身领罪,退出了奉天殿。
回东宫的路上,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过,朱标只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不是不心疼灾民,只是觉得治国不能只靠强硬,刚柔并济方能长久。可父皇似乎永远不懂他的苦心。
“殿下,喝口茶吧?” 贴身内侍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上前,声音细若蚊蚋。
朱标摆摆手,声音沙哑:“放下吧。”
他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反复浮现父皇怒斥他的模样,耳边回响着 “妇人之仁” 四个字。他猛地将奏折摔在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闷响,吓得内侍们齐刷刷跪下了。
“都起来,谁让你们跪了。” 朱标疲惫地揉着眉心,语气里满是无奈。
就在这时,书房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 “咿咿呀呀” 的孩童声。
朱标抬头望去,只见朱长宁正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她刚学会走路没多久,走得还不稳,像只蹒跚的小鸭子,两只小手张开保持平衡,小脸上满是认真。
乳母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见朱标看过来,连忙躬身道:“太子殿下,小殿下非要来找您……”
“无妨,让她过来。” 朱标挥手示意乳母退下,心里的烦躁似乎被这小小的身影冲淡了些许。
长宁一步步挪到书桌前,仰着小脸看他。她显然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对劲,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没了笑意,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爹爹……” 长宁伸出小手,想去够朱标的衣角,却因为个子太矮够不着,只能努力踮着脚尖。
朱标看着女儿努力的模样,心里一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怎么跑过来了?不是在跟哥哥玩积木吗?”
长宁没回答,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然后伸出小手,指着他皱起的眉头,奶声奶气地说:“爹爹…… 不笑。”
朱标失笑,捏了捏她的小脸:“爹爹没事。”
可长宁显然不信,她挣扎着从朱标腿上滑下来,站稳后,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角,用力往旁边拽。
“嗯?” 朱标愣了一下,“长宁要做什么?”
长宁拽不动他,小脸憋得通红,却不肯放弃,嘴里 “咿咿呀呀” 地说着,另一只手指向旁边的软榻,意思是让他去那边。
朱标这才明白,女儿是想让他离开书桌,去榻上休息。他心里涌上一股暖流,这孩子,竟连他心情不好都看出来了。
“爹爹还有公务要处理。” 朱标柔声哄道,想把她抱回来。
可长宁却很执着,不仅拽着他的衣角不放,还伸出小胖腿,一步一步地往软榻那边挪,像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把他拉过去。她走得摇摇晃晃,好几次差点摔倒,却依旧坚持着。
朱标看着女儿倔强的小背影,心里的郁结渐渐松动了。他索性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跟着她往软榻走去。
长宁见他动了,小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拽着他衣角的力气也更大了。
走到软榻边,长宁松开他的衣角,伸出小手拍了拍榻面,示意他坐下。
朱标依言坐下,看着女儿忙碌的小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
长宁又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看着那杯内侍刚送来的茶。茶杯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努力踮着脚尖,伸出小手去够。
“小心些。” 朱标刚想起身帮她,却见长宁已经用两只小手抱住了茶杯,慢慢地往他这边挪。茶水晃出了一些,溅在她的手背上,她却像是没感觉到,依旧一步一步地挪过来。
乳母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想上前帮忙又不敢,只能紧张地盯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