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贵嘴唇轻抿，他知道现在所有的说辞，都无济于事。
“现在呢？！”陈耀庭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指着病房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你看看！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国家培养的技术人才，才到你们村几天？！
啊？！就弄成这副样子！高烧四十度，昏迷不醒，肺炎！差点把命都丢在你们大槐树村那冰窟窿里！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好’？！这就是你说的保证安全？！”
他越说越气，要不是镇长的身份，他都要动手打人了：“刘二贵！你告诉我！你拿什么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吗？！要是赵技术员有个三长两短，你自己想想后果吧！！”
刘二贵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砸懵了，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愧疚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只能咬紧牙关，默不作声，让镇长把火撒完。
牛翠花想上前说句“都是意外…”，被刘胜利死死拽住了胳膊，示意她别火上浇油。
刘光礼叹口气，硬着头皮走上前。
“陈镇长，这个…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刘光礼想打圆场。
“没想到？！”
陈耀庭猛地转头瞪向刘光礼，“你这个支书怎么当的？安全措施呢？防范意识呢？赵技术员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给你们玩命的！这就是你们大槐树村的工作态度？我看你们整个班子都有问题！”
走廊里死一般寂静，只有陈耀庭愤怒的余音在回荡。
刘二贵低着头，满心的后悔。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中年男人焦虑的声音：“人呢？！我女儿在哪？！”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穿着灰色干部服、外面匆忙披着件军大衣的中年男人正大步流星地冲过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色惶恐的医生——正是昨晚值班的那个。
陈耀庭看清来人，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露出一丝凝重。
“赵局长？！您怎么来了？”陈耀庭。
来人正是县农业局局长，赵德海！
他看到陈耀庭也在医院，显然也是一阵惊讶，不知道这点事为何惊动了镇长。
俩人毕竟是县里的领导，还是客气的打了招呼。
赵德海的目光越过陈耀庭的肩膀，急切地投向病房门上的小窗。
当他看清女儿赵一苇苍白虚弱、插着氧气管的模样时，那强自压抑的镇定瞬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呼吸猛地一窒，脚步下意识就要冲过去。
“赵局长！”陈耀庭的声音适时响起，既表达了关切，又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提醒着对方此刻的身份和场合。
他侧身一步，让开了视线，但身体依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姿态，既是迎接，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赵德海脚步顿住，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父爱压回胸腔深处。
他缓缓转过头，眼神里的焦虑被一种深沉而复杂的光芒取代，那光芒深处，是审视，是研判，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冷意。
“陈镇长，”赵德海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刚才急躁。
“没想到这点小事，竟惊动了你亲自到场。看来，我们农业局的技术员在大槐树村，牵动了不少领导的心啊。”
这句话，既是寒暄，更是试探，点明了“小事”与“惊动镇长”之间的反常，暗示着陈耀庭的举动或许别有深意。
陈耀庭心头警铃微作。
他脸上不动声色，甚至挤出一丝忧心忡忡的苦笑，语气诚恳：“赵局长言重了。
赵一苇同志是我们镇里请来的宝贵人才，在大槐树村指导工作期间突发重病，我这个当镇长的，于公于私，都责无旁贷，必须第一时间赶来了解情况，协调资源。
没能照顾好赵技术员，是我们工作的失职，我代表镇党委政府，向您，也向赵技术员，表示深深的歉意。”
他姿态放得很低，将“责任”先揽了过来，姿态做足，但核心在于“突发重病”和“宝贵人才”的定性，淡化主观过失。
赵德海看着陈耀庭这番滴水不漏的表态，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他没有接“歉意”的话茬，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病房，声音沉缓，带着一种父亲特有的痛心和身为领导者的问责。
“陈镇长年轻有为，锐意改革，县里都知道你是刘县长看重的干将。发展经济，搞活农村，是好事。
可这步子迈得再大，是不是也得把基础打牢？把安全，把对人的保障，放在第一位？
如果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再宏伟的蓝图，岂不成了空中楼阁？”
他似乎难以继续说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才接着道，
“你们大槐树村的条件，真的艰苦到连一个技术员的基本安全和健康都无法保障吗？
还是说，在追求某些‘发展速度’的过程中，有些‘必要的风险’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他的话语像钝刀子割肉，矛头直指陈耀庭所代表的“锐意改革”可能带来的冒进风险，将女儿的病与政策导向的潜在弊端挂上了钩。
这番话，字字如针，扎在陈耀庭心上。
他明白赵德海在借题发挥，用女儿的病痛作为攻击他改革路线的武器。一股火气直冲顶门，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硬顶的时候，赵德海占着受害者父亲的绝对道德高地。
陈耀庭脸上的诚恳更深了，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
“赵局长的担忧，我感同身受。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这个镇长，痛心疾首！
大槐树村的情况，您是了解的，底子薄，条件差，这是客观事实。
我们鼓励大槐树村发展大棚，初衷就是为了改变这种落后局面，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也能为像赵技术员这样的人才提供更好的工作生活环境。
这次意外，暴露出我们在细节管理、应急保障上还存在严重不足！特别是对技术人才的关心爱护，做得远远不够！这是深刻的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