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肘狠狠撞了一下还愣在原地的刘二贵,压低声音,那调子拖得又长又欠:“行啊二贵,汇报工作是假,请技术员是真!这算盘珠子都崩俺们脸上了!
啧啧啧,瞧你那点出息,眼珠子都快掉赵技术员脚面上了,亏得人家没踩着你!”
刘胜利立马跟上,一把搂住刘二贵的脖子,勒得他一个趔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坏笑,嗓门却压得更低,只够他们仨听见。
“就是!刚才那架势,知道的你是要技术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拜堂呢!还‘常来指点指点’?
哎呦喂,酸得我牙疼!咋地,咱村那点土坷垃,还非得沾沾人家赵技术员那洋墨水才开花结果呗?”
刘二贵被勒得直翻白眼,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想挣脱又挣不开,只能梗着脖子低声骂:“放……放屁!你俩懂个锤子!滚犊子!”
“哟哟哟,还急了!”刘文彬嗤笑,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热闹,下巴冲赵一苇消失的棚口方向抬了抬,
“不过说真的,二贵,眼光不赖!赵技术员是正经大学生,人又俊,脾气看着也好,就是……”
他故意顿了顿,斜睨着刘二贵,“就是你这癞蛤蟆想叼这块天鹅肉,难度有点大啊!人家城里来的凤凰,能瞧上咱这土窝窝?”
刘胜利松开胳膊,用力拍着刘二贵的后背,拍得他直咳嗽,脸上却换上了一副“哥挺你”的假正经:“怕啥!二贵,冲!咱大槐树村第一号种菜能手,配个技术员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你能把人拿下,份子钱我给你出双份!砸锅卖铁也给你把场面撑起来!”
“滚蛋!”刘二贵终于挣脱出来,揉着脖子,没好气地一人踹了一脚,脸上却火烧火燎的,心里那点隐秘的心思被二人赤裸裸地扒开,又臊又急又莫名地有点甜滋滋的。
他啐了一口,“滚滚滚!”
刘文彬和刘胜利对视一眼,嘿嘿贼笑起来。
刘胜利凑近刘文彬耳边,用气声说:“瞅瞅,急了,真上心了!得,咱俩以后得多帮衬帮衬这傻小子,真成了,出多少份子钱都乐意!”刘文彬憋着笑,连连点头,两人勾肩搭背,一脸“等着看好戏”的促狭。
赵一苇脚步匆匆地钻进隔壁的育苗棚,塑料门帘在身后啪嗒一声落下,隔绝了外面那三个活宝毫不掩饰的哄笑和调侃。
可那声音,尤其是刘胜利那破锣嗓子压低的“拜堂”、“份子钱”几个字眼,却像长了腿的蚂蚱,硬是钻过薄薄的塑料布,蹦跶着钻进她的耳朵里,烫得她耳根子一阵阵发麻发热。
棚里的空气湿热而安静,弥漫着泥土和幼苗特有的清新气息,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擂鼓,节奏快得有些失控。
刚才那番话……也太……太露骨了!刘二贵那个自以为是的坏人,还有他那两个狐朋狗友,简直……简直不知羞!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幼苗上。
这是她毕业分配后跟的第一个重点扶持项目,刘县长亲自点将,说大槐树村的蔬菜大棚是试点中的试点,让她务必常来,帮着刘二贵他们这些“土专家”把技术规范落实下去。
当时她还踌躇满志,想着要用所学知识在这片土地上干出点成绩。可现在……
“土专家……”赵一苇心里嘀咕着,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得不承认,刘二贵那双沾满泥巴的手,还有他那黑黝黝、一笑就露出大白牙的脸,确实……有点本事。
就刚才,她指着一种常见的叶片黄化现象,引经据典说了一堆可能的原因和实验室检测方案,结果刘二贵蹲在地头,抓起一把土捻了捻,又凑近闻了闻,直接就说:“赵技术员,这没啥复杂的,就是前阵子雨水冲猛了,边上那块洼地的碱水反上来了,根子腌着了。您看,挖条小排水沟,引开就成,再撒点硫磺粉改改土,过几天准缓过来。”
想到他那会儿认真讲解时专注的眼神,还有鼻尖上渗出的小汗珠,赵一苇心里那点因为被调侃而冒起的火气,莫名其妙地就散了大半,反而涌上一丝……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的……欣赏?
她赶紧甩甩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不行不行,赵一苇!你是农学院的高材生,是县里派下来的技术员!怎么能被一个……一个泥腿子……虽然……虽然他懂的是真多……
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城里来的凤凰”、“土窝窝”……刘文彬那促狭的声音又在脑海里回响起来。
赵一苇的脸颊刚退下去的热度“腾”一下又烧了上来,比刚才更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细腻的脸颊,再想想刘二贵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笑起来眼角堆满褶子的脸,心里又有点乱糟糟的别扭。
谁……谁是凤凰了!她愤愤地想,却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哼,算他们还有点眼光,知道她赵一苇是正经大学生!可“土窝窝”怎么了?她看着眼前这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嫩苗在精心调控的温湿度下舒展着腰肢。
这大棚,这土地,孕育的是实实在在的希望。她从小在城里长大,窗台花盆里那几棵蔫巴巴的花草就是她对土地的全部认知。
可在这里,在刘二贵他们粗糙的手掌下,生命的力量如此蓬勃而具体。这份扎根于泥土的、沉甸甸的生机,让她那些精致的书本知识,显得有些……轻飘了。
“常来指点指点……”刘二贵那磕磕巴巴、带着浓重乡音的话又冒了出来。
赵一苇的心跳漏了一拍。当时他站在刘县长身边,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她,两只大手紧张地搓着衣角,那副窘迫又努力想表达清楚的样子,笨拙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让人心里发软。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真的需要她的“指点”,还是……借着工作的由头,想多……多见她几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赵一苇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过身去,假装认真检查另一边的苗床。
棚内的温度似乎更高了,闷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懊恼地咬住下唇。赵一苇啊赵一苇,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人家就是汇报工作,顺便提个合理要求!你可是技术员,要专业!专业懂不懂!
可“肥水不流外人田”、“出双份份子钱”……刘胜利那不着调的起哄又魔音穿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