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百多块的喜悦还没完全消化,刘二贵这石破天惊的想法又砸了过来,震得大伙儿有点发懵。
刘胜利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褪尽,就被惊疑取代:“二贵,你…你咋想的?这大棚弄得好好的,刚见着回头钱,咱稳稳当当再种几茬不行吗?
养鸡?那玩意儿又脏又臭,闹起瘟病来,一死一大片,血本无归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那沓钱,仿佛怕被二贵这主意一下子掏空。
刘中强也收起了刚才的狂喜,挠着头:“是啊二贵,这钱刚到手,还没捂热乎呢。
养鸡…听着就悬乎。咱这地方,谁家不养几只鸡鸭?能挣啥大钱?这钱…俺还想买自行车呢。”
他看了看手里的票子,又看了看二贵,一脸纠结。
牛翠花更是把口袋捂得死死的,脸上带着难为情:“二贵,不是嫂子泼冷水。这钱…来得不容易。
俺家那娃们还小,指望着这点钱…盖房、看病、扯布做衣裳…都紧巴巴的。养鸡…万一…万一赔了,可咋整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钱对她家来说,分量太重。
连一向稳重的刘建仁也皱紧了眉头,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钞票边缘,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刘二贵,带着长辈的担忧:“二贵,你是有本事,带着大伙儿挣了这第一桶金,俺们心里都记着你的好。可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点?
咱庄稼人,讲究个脚踏实地。养鸡,不是嘴皮子一碰就成的事。鸡苗、饲料、防疫、销路…哪一样不得花钱、费心?
这小学空着,租金也是个负担。万一…唉。”
他长长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但那“万一”后面的担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一千多块,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足以改变一个家庭的命运。
再拿出一千块去养鸡?这简直像是一场豪赌!
刘二贵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被质疑的恼怒,反而是一种成竹在胸的平静。
他早就料到大家的反应。
等大伙儿七嘴八舌地把担忧都说尽了,屋里重新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时,他才清了清嗓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伙儿的担心,我都明白。”
刘二贵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疑虑的脸,“咱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好不容易挣点钱,谁也不想打水漂。
可正因为这钱金贵,咱才不能让它躺在兜里睡大觉,更不能只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你们想想,咱这蒜黄为啥能卖上价?一块六毛五啊!往年白菜萝卜才几分钱一斤?为啥今年这么贵?”
“是啊,为啥?”刘胜利下意识地问。
“因为外面变了!”刘二贵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笃定,“国家在搞改革,物价在动!你们没听收音机里整天说?这叫价格双轨制!上头下了决心,要把以前定死的价格放开,让市场说了算!
农副产品,头一个涨!往后,只会越来越贵!粮食、蔬菜、肉蛋…都得涨!”
他这话让众人既兴奋又担心。
刘文彬反应最快,眼睛一亮:“二贵说得对!我前些天去县城拉东西,听供销社的人嘀咕,说上面有文件,要放开副食品价格,以后买菜买肉,国家不管定价了,随行就市!”
“对!”刘二贵用力点头,“文彬说的没错。咱农民的好日子,真要来了!但好日子不是等来的,是抢来的!谁看得准,下手快,谁就能占住先机!”
他环视众人,眼神灼灼:“为啥我选养鸡?不是心血来潮!我琢磨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我就和你们三个说过,但是那时手里没钱,只能先撂下了。
你们想想,现在城里人日子是不是好过了?工资是不是涨了?
手里有钱了想干啥?想吃好的!鸡蛋,以前是凭票供应,金贵东西。现在放开了,需求量有多大?
可咱这方圆几十里,谁家正经办过养鸡场?都是零散养几只下蛋自己吃!供销社收鸡蛋,都得去各家各户零敲碎打地凑!这缺口,大了去了!”
他越说越激动,掰着手指头给大家算:“咱租下那小学,地方现成的,稍微拾掇拾掇,就是现成的鸡舍!
比从头盖大棚省多少事?成本低!养鸡周期短!
现在,十二月底了,咱抓紧买良种鸡苗,科学喂养,精心伺候,到明年开春,三四月份左右,鸡就能开始下蛋!正好赶上青黄不接,新鲜鸡蛋最缺的时候!这价钱,能低了?”
“三四月份…就能见回头钱?”牛翠花捂着口袋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些,眼神里透出一点光亮。
这周期,确实比种菜快多了。
“没错!”刘二贵斩钉截铁,“而且,鸡蛋是活钱!天天有产出!不像蒜黄,得一茬一茬等。
只要防疫做好了,管理跟上了,这就是个下金蛋的母鸡!”
他提到防疫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这个大伙儿放心,技术方面,我负责!咱用科学方法养,不是老法子!
而且,我还要赵技术员帮忙找一下赵局长,办证这块应该没问题。”
提到赵一苇和她爸,众人脸上的疑虑又消减了几分。
赵技术员帮他们弄大棚,那是实打实见了效的,她爸的权威性,在庄稼人心里更重。
刘二贵看大家神色松动,趁热打铁:“我知道,再让大伙儿掏一千块,心疼!这钱,是我刘二贵借你们的!
算入股也行,算我借的也行!等鸡场挣了钱,连本带利还!要是赔了…”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无比郑重,“赔了,我刘二贵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地,也把你们的本钱还上!绝不亏待跟着我干的兄弟!”
这话一出,棚屋里彻底安静了。
刘二贵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了!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和担当,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建仁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真正的亮光。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惯了谨小慎微,也见过投机取巧,但像二贵这样既有眼光魄力,又肯担天大的干系带着大伙干的,头一回见!
他摩挲着手里那沓钱,感觉那不再是轻飘飘的纸,而是沉甸甸的信任和希望。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点沙哑的激动:“好!二贵!就冲你这份心,这份担当,还有你看得这么远!老头子我信你!这钱,我投了!一千块,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