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赵老板掐灭烟头,沉声问,“大槐树村那边,有动静没?那个姓刘的,有没有托人递话过来?”
他琢磨着,那刘二贵当时硬气,现在几天过去了,蒜黄肯定更蔫了,估计肠子都悔青了,说不定正求爷爷告奶奶想找他呢。
小张摇摇头:“没……老板,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特意托人打听了一下,说他们村搞预售那棚子还开着,牌子……牌子上的价,真改成一块五了。”
“一块五?他还真敢挂?!”赵老板差点跳起来,随即又觉得荒谬,“哼!死鸭子嘴硬!挂一百块也没人买!等着吧,用不了两天,他准得求上门来!到时候,老子连八毛都不给他!”
他嘴上放着狠话,可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接下来的两天,菜价像脱了缰的野马。
广播里,报纸上,全是关于农副产品价格大幅上涨的新闻。
菠菜八毛,韭菜一块二,连最普通的大白菜都涨到了六毛!蒜黄更是成了稀罕物,零售市场上品相稍好的,已经喊到了两块!
赵老板坐不住了。办公室里暖气再足,也驱不散他心里的寒意。
仓库里细菜彻底断档了,几个大客户天天打电话催,语气一次比一次冲。
他派出去四处找货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要么没货,要么价格高得离谱,品质还差。
“老板,马上小年了,这样下去不行啊!”
小张也急了,“咱的招牌不能砸啊!那几个大饭店,可都是冲着咱‘四季鲜’的货全、新鲜才合作的!这节骨眼上断供……”
赵老板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脑子里反复出现刘二贵棚里那些鲜嫩的蒜黄。
还有刘二贵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一块五一斤”……“攥到手里才是钱”……
他猛地停住脚步,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被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
“备车!”赵老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啊?老板,去哪?”小张一愣。
“还能去哪?!”赵老板抓起衣架上的呢子大衣,用力抖开穿上,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大槐树村!妈的,老子认栽!一块五就一块五!但这次,老子要把他棚里的蒜黄,全包圆了!”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四季鲜”的老板,带着现金去,还能买不回那点蒜黄?
刘二贵那小子,总该见好就收了吧?
棚外的风似乎比昨天更硬了些,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好多人开始准备年货了。
可大槐树村的大棚前头,却像开了锅的滚水,彻底沸腾了!
消息不知怎么就像长了翅膀,比寒风跑得还快。
“菜价涨疯了!”“一天一个价!”“大槐树村有货,蒜黄一块五!”这些零碎的话头,随着赶早集的车轱辘、菜贩子互相交流,瞬间点燃了整个县城的蔬菜行当。
天刚蒙蒙亮,第一辆拉菜的“三蹦子”就突突突地停在了土路边。
司机是个黑脸膛的汉子,跳下车就嚷嚷:“刘老板!刘老板在吗?蒜黄!有多少要多少!一块五,现钱!”
他嗓门大,底气足,仿佛抢到了头彩。
可没等他话音落下,第二辆、第三辆……小货车、农用三轮、甚至蹬着加重自行车驮着大筐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原本还算宽敞的土路,眨眼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汽车的喇叭声、发动机的轰鸣声、菜贩子们互相招呼、急切询问的嘈杂声,混成一片震耳欲聋的交响乐,把清晨的冷寂撕得粉碎。
“让让!让让!俺先来的!”黑脸膛汉子急了,试图往前挤。
“谁管你先来后到!价高者得!刘老板,我出一块六!”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大背头的年轻菜贩子直接加价,手里捏着一沓钞票挥舞着。
“一块六五!现款!马上装车!”另一个声音立刻压了上来。
“一块七!俺要三百斤!”
“都别吵吵!听刘老板的!”有人试图维持秩序,但声音瞬间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棚门口,牛翠花、刘胜利、刘文彬、刘中强,还有几个帮忙的妇女,全都傻了眼。
他们就像被突如其来的潮水拍懵在沙滩上的鱼,张着嘴,瞪着眼,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昨天还愁云惨淡,生怕蒜黄烂在地里,今儿个天还没亮透,棚子前就挤满了挥舞着票子、眼珠子发红、恨不得直接冲进棚里抢菜的贩子!
“我的天爷……”牛翠花喃喃着,手里还攥着个准备扫地的笤帚,此刻却成了她支撑身体的拐棍。
她看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阵势,脑子里嗡嗡直响。
前几天她还哭天抹泪骂二贵疯了,把财神爷气跑了,可眼前这些……哪个不是活财神?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像是在做梦。
刘建仁更是手足无措,他搓着手,原地转着圈,嘴里念叨着:“这……这咋整?这咋整啊?人……人也忒多了!二贵呢?二贵去哪了?”
他急得直跺脚,想去找刘二贵,可人群像铁桶似的,将他围住。
刘文彬到底是管账的,稍微镇定些,但也只是强作镇定。
他赶紧把账本又掏出来,可手有点抖,笔都拿不稳。
他看着一张张急切的脸,听着不断抬高的报价,只觉得口干舌燥。昨天还在后悔当初八毛不卖,今天一块七都有人抢着要?
这世界变化太快,他脑子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却怎么也算不清这笔账了。
刘中强则是又惊又喜又慌,惊的是这场面,喜的是蒜黄真卖出高价了,慌的是这么多人,万一出点乱子可咋办?
他扯着嗓子喊:“排队!都排队!别挤!棚里地方小!”可他的声音在鼎沸的人声里,就像蚊子哼哼。
“刘老板!刘老板出来了没?”
“快开门啊!等着下锅呢!”
“价钱好说!先给我装!”
人群越来越焦躁,推搡着往前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