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路黄尘。
刘振华坐在吉普车副驾驶,眉头紧锁,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冬野。
陈耀庭坐在后排,旁边是农技站站长毛夏,以及毛夏带来的实习生赵一苇。
赵一苇刚农大毕业分到县里,穿着崭新的蓝色卡其布工作服,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精致的五官,堪比电影明星,眉眼间带着年轻大学生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
她怀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农业技术书,显然是准备去“指导工作”的。
“刘县长,前面拐个弯就到了。”陈耀庭指着前面一个被两座大山环绕的村庄。
车子驶进大槐树村,停在光秃秃的大槐树下。
陈耀庭先到村部喊来刘光礼,让他带着去看大棚。
听到县长都来了,刘光礼顿时一激灵,还以为犯了什么错误。
好在陈镇长给他解释了一下,这才让他稍微放松下来。
刘文革本来也想跟着去,被刘光礼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五人来到村南头,两个巨大的、覆盖着塑料薄膜的拱形建筑突兀地立在一片冬闲的农田里,像两个巨大的蚕茧。
塑料膜上凝结着水珠,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泛着朦胧的光。
“就是那儿了!”刘光礼指着前面。
一行人刚走近,就看见一个穿着旧棉袄、脚踩胶鞋的年轻人,正小心翼翼地掀开一个棚子角落的草苫,探头进去查看。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带着劳作的红晕和朴实的笑容,正是刘二贵。
刘光礼赶忙给几人介绍。
“刘县长!您来了!”刘二贵先和眼前的刘振华握了下手。
再和陈镇长毛站长俩人笑着打招呼。当看到赵一苇的时候,让他眼神一愣,好一个纯天然的美人,这在后世可不多见了。
看到她那桀骜的样子,刘二贵慌忙移开眼神。
“领导们外面冷,快,快请进棚里看看,暖和!”
他热情地掀开厚重的草帘子门,一股混合着泥土、蔬菜清香和温热水汽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棚内温暖如春。
所有的棚顶用黑色塑料膜围得严严实实,只有微弱的光漏下。透着一股神秘。
“刘县长,毛站长,这位是技术员同志吧?”刘二贵搓着手,黝黑的脸上满是兴奋,“快看看,这菜还行不?”
刘振华蹲下身,仔细看着那鲜嫩的韭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好!长势真好!二贵同志,不容易啊!这棚子怎么搭起来的?花了多少钱?”
刘二贵看了眼刘光礼,看到他没啥异样,这才开口道:“报告县长!俺们几个,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卖点咸菜都不让,总得找活路吧?俺们几个琢磨着,冬天菜少价高,要是能自己种出来,不就能赚点?就想着搭棚子!
没钱买钢架,俺们就换成老毛竹,自己弯拱,埋深点,结实!这塑料膜是从县里买的,最厚的那种,防风!晚上怕冻着菜,俺们就用草苫子盖着保温,这草苫子有一大半都是自己打的……”
看到领导很有兴趣。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选址要背风向阳、采光角度是坐北朝南略偏西、保温措施要双层膜加草毡、简易滴灌是用废旧橡胶管扎眼引水,甚至如何利用粪肥发酵产生的热量提高地温。
语言朴实,却句句切中要害,充满了农民的智慧和因地制宜的创造力。
农技站站长毛夏听得频频点头,忍不住赞叹:“二贵同志,你这心思真巧!这比我们农技站推广的标准简易棚考虑得还周到!特别是这利用发酵热提高地温的法子,实用!成本还低!”
刘振华更是听得眼中放光,拍着刘二贵的肩膀:“好!好样的!这才是真正的解放思想!敢想敢干!耀庭啊,我看这个点,大有可为!”
一旁的赵一苇,本来抱着书本,准备随时指点江山,此刻却有些发愣。眼前这个满身泥土的农民,说起大棚来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很多细节甚至超出了她课本上的描述。
他那份对土地和作物的熟悉,是书本上找不到的。
一种微妙的好胜心,夹杂着被挑战的惊讶,在她心里升腾起来。
她这么个正牌农大毕业生,难道还不如一个农民懂得多?她漂亮的脸蛋上,那点矜持变成了不服气。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用黑膜围起来的区域,找到了切入点。
“二贵同志,”赵一苇的声音清脆,带着刻意强调的专业感,打断了刘二贵的话头,她指着那片黑膜,“这里面都是蒜黄吧?”
刘二贵一愣,点点头:“对,是蒜黄。技术员同志好眼力。”
赵一苇微微一笑,带着点考校的意味:“蒜黄是好东西,冬令时鲜,价钱高。不过,这东西娇气得很。二贵同志,你这蒜黄,现在处在哪个生长期?控温怎么控的?特别是暗期处理,时间够不够?
光照稍微没控好,叶子就容易变绿,纤维变粗,口感差,品相可就卖不上价了。”她一口气抛出几个专业问题,语速很快,目光炯炯地盯着刘二贵。
棚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刘振华和毛夏都停下了交谈,看向他们。
刘二贵脸上的憨厚笑容收了些,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他搓了搓手上的泥,不慌不忙地答道:
“赵技术员问得在行。俺这一茬蒜黄,是发芽的关键时候。温度嘛,”他指了指棚顶和四周,“白天就靠这太阳晒,棚里能有个二十来度。
晚上怕冻,俺在保温墙里面修个过火道,晚上我们几人轮流值班,不断烧火,上面再盖严实这黑膜,夜里也能保个十二三度,冻不着根。暗期处理是门学问,”
他指了指拘束的站在旁边的刘文彬和刘胜利。
然后走到黑膜边,小心地掀开一角,露出里面排列整齐、根部湿润的蒜头,嫩黄的芽已经快有筷子高了,“从种下去开始算,前头十五天,俺是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不让见!全靠温度催。
等过了十五天,芽窜得快了,才每天透点微弱的光,也就掀开这膜角一小会儿,透透气,看看长势。时间俺掐着表呢!绝对不超过半小时!您摸摸这芽,”
他示意赵一苇,“是不是嫩黄嫩黄的?一点绿丝都没有!纤维也细嫩着呢。这时候最怕的就是光多,一绿就完蛋。”
赵一苇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触碰到那柔嫩的黄色芽尖,冰凉湿润,确实没有一点变绿的迹象。
刘二贵的回答不仅准确,细节甚至比书本上更具体、更贴合实际。
她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好胜心更强了。
气鼓鼓的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准备下一个刁钻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