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念，一边把黄表纸、纸元宝和那些花花绿绿的纸衣拢在一起，用火柴点着。
火苗起初很小，舔舐着纸边，但秋风像是得了助力，猛地一旋，呼啦一下，火苗就蹿起老高，贪婪地吞噬着那些干燥易燃的纸品。
火星子被风卷着，四处乱飞，像一群狂舞的金色飞蛾。
“哎哟！”贺春梅被突然蹿高的火苗燎了一下手，吓得往后一蹦。刘光明皱着眉骂了一句：“笨手笨脚的！风大，看着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正刮在那堆燃烧的纸钱上！
一大团带着火星的灰烬和未燃尽的纸片，点燃地上的玉米叶子，直朝着东边空旷的田野扑去！
“我的娘哎！”贺春梅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团燃烧的火球，如同长了眼睛的鬼火，在风力的推送下，翻滚着、跳跃着，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刘二贵家地里那堆小山似的玉米杆！
刘光明也傻眼了，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两声，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说时迟，那时快！那团火星子猛地扑上了玉米杆堆的边缘。
干燥的玉米叶子、空心的杆子，简直是天生的上好燃料！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如同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炮仗！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金红色的火舌猛地向上窜起，足有两三米高，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噼啪啪”爆豆般的脆响！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那火苗像一条条金红色的毒蛇，沿着玉米杆堆的表面疯狂游走、蔓延，眨眼间就吞噬了小半边。
浓烟滚滚，冲天而起，形成一根粗大的灰黑色烟柱，在阴沉的天幕下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着……着火啦！快来人啊！着火啦！”贺春梅这才如梦初醒，吓得魂飞魄散，尖着嗓子嚎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刘光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那堆玉米杆！那是他辛苦一秋收来的！堆在刘二贵地里，本是想堵他的心，看他的笑话，让他种不成地，憋屈死他！
可现在……那是他刘光明的柴火！是他家牲口冬天的草料！！
“我的玉米杆子！我的杆子啊！”刘光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变了形的惨嚎。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腰疼腿疼，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疯了一样朝着那片燃烧的火海冲去！那速度，比他年轻时追野兔子还快！
“回来！你个死老头子！你不要命啦！”贺春梅在后面跺着脚哭喊。
晚了！一切都晚了！当刘光明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家地边时，那堆玉米杆已经彻底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火势大得惊人，隔着几丈远，那灼人的热浪就扑面而来，烤得他脸皮生疼，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火焰呼啸着，发出骇人的咆哮。
他几次想往前扑，想把那些没烧着的杆子抢出来，可那熊熊烈焰如同地狱的熔炉，逼得他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水！快打水啊！”刘光明徒劳地嘶喊着，声音沙哑破裂。
可这荒郊野地，哪来的水？他急得团团转，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积攒的柴火，在冲天烈焰中化为灰烬，发出绝望的呜咽。
“没了……全没了……我的杆子啊……呜呜……” 他捶胸顿足，眼泪混着鼻涕糊了一脸，刚才那股看笑话的得意劲儿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剜心剔肺的疼。
村里人被火光和浓烟惊动，提着水桶、扛着铁锹，呼啦啦地跑来了不少。
看到这火势，都知道没法救了，只能围在安全距离外，防止火星飞溅引燃别处。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哎呀，咋烧起来的？这么大的火！”
“听说是光明家上坟烧纸，刮大风，火星子飞过来点着的！”
“啧啧，看看，这烧得可真干净！”
“该！让他把杆子堆人家二贵地里使坏！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就是！成天算计别人，这下好了，算计到自己头上喽！”
刘中强三人站在人后，挤眉弄眼。
刘光明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火烤着还难受。
他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地头，双手死死抓着冰冷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泥。
他呆呆地望着那片冲天的烈焰，望着自己一年的算计和得意化为滚滚浓烟，心口像是被掏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哑巴亏？这哪里是哑巴亏？这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
他想哭，想骂娘，想找个人撕打，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除了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抽气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欲哭无泪？他现在是连哭的力气和脸皮都没了！
火，足足烧了一个多钟头。
等那骇人的火焰终于渐渐低伏下去，最后一丝火星不甘地熄灭在灰烬里时，刘二贵家那块地的中央，只剩下了一大片焦黑的、冒着缕缕青烟的灰烬。
黑色的草木灰铺了厚厚一层，像给土地盖上了一床巨大的、不规则的黑色绒毯。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呛人的焦糊味，风一吹，黑色的灰烬打着旋儿飘散。
刘光明瘫坐在灰堆旁不远处，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脸上黑一道白一道，那是泪痕、鼻涕和烟灰混合的杰作。
他直勾勾地盯着那片焦黑，眼神空洞麻木，仿佛那烧掉的不是玉米杆，而是他的命根子。
这时，一道人影分开看热闹的众人走了过来。
刘二贵来了。
他显然也知道了消息，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平静得有些异常。他手里拎着一把铁锨，走到地头，目光扫过那片还散发着余温的灰烬，又落在旁边泥塑木雕般的二叔身上。
刘二贵没说话。
他走到那片焦黑的灰烬边缘，弯下腰，伸出粗糙黝黑的大手，插进那厚厚的、松软的草木灰里，抓了一把起来。
灰烬温热，细腻如沙，带着火焰燃烧后特有的气息。
他摊开手掌，让那黑灰色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滑落，被风轻轻带走一些。
刘二贵这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二叔，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带点幸灾乐祸的声音钻进刘光明的耳朵里：
“二叔，这灰……肥地，正好。”
刘光明看到他那个样，猛的站起身，冲着刘二贵扬起了手，作势要打。
“是不是你干的。。。。”
这时村里的大喇叭传出刘光礼的声音：“天气干燥，注意野外用火。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