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站出来后,竹灯踮起脚尖四下寻找着,猛然一个温暖的,极其有力度的怀抱将她和姐姐抱在怀中,是妈妈。
她并没有什么钱,买了几个最便宜的冰棍给两个孩子后就坐上了四个小时的大巴车,回到了她的娘家。
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毕竟谁会欢迎一个几乎等同于杀人犯的男人的孩子。
妈妈的家人们都很心疼她,能给她们一个住的地方,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竹灯和姐姐留下了,没有再回到男人那边的家中。
但是很快,他们就见到了那个许久没有见到的男人。
竹灯上小学了,本来应该直接上六年级的她因为智商实在是算不上高,所以只能又读了一遍五年级。
五口人的小家住在租来的农村平房中。
平房一年五百块,狭小。一进去就是厨房,右手边拐进去是一张炕头,五个人挤在一起睡。
冬天的时候,寒冷的冰霜会侵蚀进屋子四面的墙壁当中。
她不能在市内上学,姐姐在市内读了初中,她和弟弟每天都要坐专门的大巴车到农村小学去上学。
竹灯在这里又被欺负了。
他们的生活总是避不开男人单方面的殴打,他拿的东西也都是五花八门。
皮带板凳刀背棍子已经不再满足的他,会扯着头发把人摁着朝墙上撞,会用拳头砸在她们的眼睛上。
竹灯觉得,竹灯过得太苦了,她的妈妈也是,到哪里都被纠缠着,那个男人一边不满意一切。女人刮大白干着脏活累活去养三个孩子。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
这中间无数次的单方面暴力殴打发生,对妈妈,对她,对姐姐,对弟弟。
妈妈变聪明了。
她从不会在孩子挨打时阻止,而是冷硬着声音站在一旁:“说,是不是那样,你就直接说就行了。”
砸在竹灯后背地凳子变形了,她庆幸那是一个塑料凳子,虽然后背很疼,但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终于,在妈妈不堪其辱的某一天,她被打得捂着脑袋,拿起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了,带走了两个人,彼时已经上了高中的姐姐跟着去了。
只有姐姐回来了。
竹灯害怕地蜷缩在门后,听姐姐说,那个男人在警察的呵斥下安静得像个鹌鹑。
出租屋的门被暴力打开,男人一脚踹开了房门,躲在门后的竹灯吃痛地爬了出来。
男人说;“驴币养的畜生们,那个表子的野男人是不是藏在房子里?”说着,他拿起刀四处寻找,刀背一下下敲打在竹灯的头上,冰凉的刀背让她没忍住一哆嗦。
男人看得满意极了,他在警察那里丢失的权威,这一刻终于是在孩子身上找回来了。
他开始唾液横飞地复述自己的复仇大计:“我要开着油罐车,他妈的冲进警察局放一把火把他们都弄死。妈了个逼的。”
竹灯低着头,双手缩在袖子里,一下握紧,一下松懈。
是啊,面前的人多么伟大啊,在外人面前卑躬屈膝装孙子,回到家后开始畅享君临天下的美好生活,如果不是家里没有钱,她一定会怀疑眼前人嗑药了。
女人花钱,重新找了一个住处。
她秘密地告诉了孩子们地址。
孩子们在那里新的租住的房子里汇合。
竹灯在去了的第二天放学后,看到了在学校门口堵她的男人。
她已经被发现了,无处可以躲藏。
她看到了老师,老师跟着她一起站在原地,男人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在放学后的那么大人流面前,又开始到处宣扬他悲惨的遭遇。
“她妈就是个烂货,表子,到处跟人搞破鞋,只有我管她们。”
老师冷静地看着他:“我说怎么有时候她的脸上会带着青紫的伤痕,原来……”
“不,老师,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养了他们。他妈就是到处卖淫的表子。十里八乡谁都知道,我的名声都臭了。”
竹灯低垂着头,强忍着的眼泪,无声地溅入到操场的尘土当中。
她从来都不愿意回家,就是为了不见到这个世间一切恶毒的词语都形容不出来的男人。
老师面上带了些许疑惑:“是您自己到处宣扬的吗?”
男人顿了一下,猛地扯过竹枝的校服,阴沉着脸色转身就走。
踉跄间,竹灯抬头,发现右前方的宿舍楼道玻璃上,趴满了同班同学。
他们紧紧扒住玻璃,观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回到那个租住的楼房内后,竹灯被推了进去。
推了进去后,男人拿出钥匙,将房门从内锁死。
钥匙被他揣在了自己的衣兜中。
竹灯站在原地,男人冷笑:“你还想出去?”
是的,但是显然她出不去。
她沉默地回到房间,这个出租房,一进门左手边是厨房,再往前是客厅,稍微右前方是厕所,最右侧是唯一的房间。
之前又是这样,五口人,拥挤地挤在这狭小的一片不属于他们的天地当中。
竹灯和姐姐住的那间屋子并没有床,是由几块木板叠放在地上当床睡的。
躺在木板上,竹灯听着屋外男人传来的谩骂,“畜生,畜生都不如,臭婊子,你妈了个比的,草拟吗,银妇,你这个贱货也配上学?……”
辱骂声持续了半个小时,竹灯不受控制地流眼泪,她不想哭,但是这具身体控制不住啊。
擦掉眼泪,她站起身,打开窗户,双目无神地看着六层之下的地面。
跳下去死了的话,就好了。
跳下去没有死的话,会不会太痛苦,成为一个残疾。
遥远的地面在她恍惚间似乎近在咫尺,可她不害怕干脆的死亡,她害怕的是生不如死,是啊,她平日里就害怕自己生不如死的生活。
身体骤然一瘫软,一楼外的平地从竹灯的眼中消失,有些发黑的墙面重新进入到她的视野当中。
她转过身,开始翻找,从缝隙里翻找出了一包杀虫子的药粉。
药粉是粉红色的。
她将药粉兑在半瓶水中,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竹灯想要阻止,但发生的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她就像是活在这具身体里的,作为发生一切事情的看客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