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悬浮在半空,阿海盘踞在他身边,龙首微垂,安静地注视着下方的过往。
下方,敖别总算彻底摆脱了睡意,他揉了揉依旧有些发僵的脖颈,脸上带着点被抓包的讪讪,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起……”
他刚站起身,准备去屏风后洗漱,房间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一名少女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与启砺年纪相仿,约莫十七八岁,穿着一身与启砺同色系、但样式更为繁复精致的蓝金裙装,裙摆绣着细腻的云水纹路,她的容貌清丽,黑发如瀑,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她手里空着,什么也没拿。
“父亲。”少女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我刚才不小心,把准备给您出席典礼的礼服打翻,掉进地上尚未清理的污水里了。”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敖别,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所以,您现在没礼服穿了。”
此言一出,还没等敖别反应过来,旁边的启砺先炸毛了。
“什么?!”少年猛地跳了起来,指着坤仪,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度,“掉污水里了?!我们挑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才选定那套海绡金纹的,怎么就掉污水里了?!坤仪你的法术呢?!你不是土水双灵根吗?清洁术也洗不干净?!”
敖别被启砺这一连串的质问轰得有点懵,下意识地就想打圆场,弱弱地开口:“启砺,别着急,一件礼服而已,或许……”
“你闭嘴!”启砺正在气头上,闻言立刻调转枪口,手指差点戳到敖别的鼻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您知道海底之国的宫廷宴会多重要吗?!这是咱们同济堂第一次正式拜访西方的重要势力,代表着东方修真界的脸面!穿着沾染污秽的礼服出席,像什么样子?!让人家怎么看我们?!说我们连基本的仪容都打理不好吗?!”
敖别被训得缩了缩脖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但在启砺那喷火的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低下了头。
悬浮在半空的理查德看到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阿海,意识中传递过去一个带着强烈吐槽意味的念头:
“我说……从他们的相处模式里,我可真是一点都看不出你身为‘父亲’的威严啊……”
分明是操心过度的孩子和不靠谱老父亲(虽然外貌上看更像兄弟)。
阿海接收到他的意念,非但没有丝毫尴尬或反省,反而传递来一阵温和的笑意,意识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纵容:
“孩子们活泼些,有自己的主见,是好事啊,我看着他们这样,心里就很高兴。”
理查德:“……”
他彻底无语了,这溺爱程度简直没眼看,难怪启砺和坤仪管教起他来如此顺手。
下方,坤仪依旧靠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敖别被启砺训得抬不起头,过了好一会儿,等启砺的气稍微顺了点,她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慢悠悠地补充道:
“哦,我想起来了。”
启砺和敖别同时看向她。
坤仪用她那平板的语调继续说:“刚才不小心掉进污水里的那件,好像是备用的那套礼服,我们昨天挑了一下午,最后选定的那套海绡金纹的主礼服……好像还在那边的衣架上挂着呢。”
空气瞬间凝固。
启砺那张俊朗的脸庞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幽怨地瞪向坤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坤、仪,这么大的事情你也能弄错?!”
坤仪无所谓地耸耸肩,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狡黠笑意,目光转向一旁明显松了口气的敖别,语气依旧平淡,但最后两个字却刻意加重了读音,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我看父亲比预定的起床时间,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我还以为,礼服穿哪件,或者干脆穿不穿,对您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呢,不然……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起床时辰都给忘了呢?”
她微微歪头,看着敖别,轻轻吐出两个字:“您说对吧?”
“父、亲。”
这声“父亲”叫得敖别一个激灵,旁边的启砺也立刻反应过来,对啊,归根结底,源头还是父亲赖床。
他立刻收起了对坤仪的埋怨,转而用更加严厉、混合着失望和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敖别。
敖别在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夹击下尴尬地笑了笑,态度极其良好地认错:“是我的错,我的错,不该睡过头,耽误了时辰……我这就去梳洗!立刻!马上!”
说完,他几乎是脚底抹油,趁着启砺和坤仪还没组织起下一轮攻势,迅速拔腿,一溜烟地冲出了房间,奔向画舫的洗漱间,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悬浮在空中的理查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失笑,他身边的阿海也传来一阵愉悦的意念波动,似乎很享受重温这段记忆。
“走吧,理查德,我们跟过去。” 阿海用尾巴轻轻碰了碰他,意识引导着他,如同两个幽灵穿透墙壁,跟上了敖别的脚步。
画舫内部的设施齐全得超乎想象,他们跟着敖别来到一间宽敞的换衣洗漱间,此时,启砺和坤仪也已经跟了过来,正指挥着几个看起来像是机关傀儡一样的侍从,将一套极其华美的礼服展开。
那套礼服果然如坤仪所说,是蓝金双色的主调,但与启砺的利落劲装和坤仪的靓丽裙装不同,敖别的这套礼服样式更加庄重华丽,充满了与北海郡王身份相配的威严气度,鲜艳的青蓝色的底料如同春日的晴空,上面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龙纹、云纹和海浪纹样,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宽大的袖袍、层叠的衣襟,无不彰显着穿着者尊贵的身份。
只是,这礼服为了极致的视觉效果,显然牺牲了不少便利性,那长长的后摆和过于宽大的袖口,一看就知道会相当妨碍行动。
而启砺和坤仪身上的衣服显然已经是换好的他们自己的蓝金礼服,三人穿着同色系、明显是配套设计的礼服站在一起,乍一看,比起传统的父子、父女,他们更像是一位沉稳(虽然内在可能并非如此)的长兄,带着他骄傲的弟弟和冷静的妹妹。
联想到启砺之前说的“挑了一下午”,理查德忽然明白了——这哪里只是挑选出席宴会的正装,这分明是精心挑选的“亲子装”,这个认知让理查德觉得有些莫名的……可爱,心底那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看向身边的阿海,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意识中流淌着的、对于这段时光的深深眷恋与温暖。
虽然敖别因为赖床而手忙脚乱,但在启砺的催促和坤仪看似漠不关心实则细节到位的辅助下,三人总算在画舫即将抵达目的地前,将一切准备妥当了。
画舫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透过换衣间的琉璃窗,可以望见外界的景象发生了变化,深邃的海水中,开始出现一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如同珊瑚丛般瑰丽的建筑群轮廓,一些骑着奇异海兽、手持发光三叉戟的人鱼卫兵,在画舫周围巡弋,姿态优雅而警惕。
终于,画舫彻底停了下来,仿佛触碰到了某种无形的边界。
敖别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那华丽得过分的衣袍,瞬间摆出理查德熟悉的庄重表情,启砺和坤仪则一左一右,默契地站到了他的身后稍侧的位置,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瞬间进入了护卫的角色。
画舫的舱门缓缓开启。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海底宫殿入口,而是一片被巨大、透明气泡笼罩的奇异空间,气泡外是深邃的海水,气泡内则干燥而充满空气,两列身穿银色铠甲、手持长戟的人鱼仪仗队,从画舫门口一直延伸到极远处一座若隐若现的璀璨宫殿门前,整齐划一地肃立着,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庄严的通道。
海底之国,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