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边,距离医院屏障不远处的街角,爱丽儿的状况却不太妙。
她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长椅上,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她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柄象征着海底之国皇权与力量的宝物——“潮汐之主”,权杖顶端那颗如同海洋般的宝石,此刻正散发着不稳定、时强时弱的蔚蓝色光芒。
几位魔法界的治疗师正关切地围在她身边,其中一人递给她一杯温水,但她连抬手接过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爱丽儿公主,您还好吗?”一位女性治疗师担忧地问道。
爱丽儿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声音微弱:“没……没事,只是……还是不行……”
她试图再次集中精神,将感知通过潮汐之主延伸出去,穿透那层令人厌恶的生物质屏障,去探查医院内部更详细的情况,特别是虫母本体的确切位置和虫卵的分布,这是理查德交给她的任务,也是目前唯一有可能从外部获取内部精确情报的手段。
然而,每一次尝试,都如同一次精神上的酷刑。
潮汐之主内部蕴含的、属于西方海洋的古老而磅礴的力量,就像一匹肌肉健硕、野性难驯的烈马,而爱丽儿自身的力量,相比之下,就像一个刚刚拿起缰绳、脚步踉跄的新手驯马员,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趴在马背上,不被那狂暴的力量颠簸甩落,光是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耗尽了她的心神和魔力,根本谈不上如何去“驾驭”和“引导”这匹野马,去完成精细的感知操作。
每一次精神力与权杖力量的接触,都仿佛被卷入了一场漩涡,意识在庞大而无序的能量乱流中翻滚、挣扎,别说精准探测,连维持自身意识的清明都变得极其困难,那浩瀚的力量不仅没有成为她的助力,反而成了阻碍她发挥的沉重负担。
“我……太没用了……”爱丽儿放下潮汐之主,双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艰难地喘息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戚和自责。
自从在海底之国废墟中寻回潮汐之主,成为西方海洋力量名义上的掌控者后,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无论做什么,她首先想到的不再是自己多年来在陆地上摸爬滚打锻炼出的能力和智慧,而是下意识地去依赖潮汐之主的力量。
她觉得,既然是海底之国的王裔,既然肩负着复兴王国的重任,行事就应该符合“皇室的身份”,就应该动用这至高无上的宝物。
可结果呢?
开启密室时,是郑严的模拟和测试的协助才得以成功。
现在,面对迫在眉睫的危机,当大家需要她的力量来获取关键情报时,她却被自己持有的神器所束缚,寸功未立,反而像个需要人照顾的拖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座被暗红色生物质包裹、如同巨大心脏般微微搏动的医院,焦虑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爱丽儿,你忘记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了吗?’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突兀地在她的心底响起。
是啊……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十五年前,海底之国被裂缝中涌出的异族入侵、摧毁,那时她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在父母与同济堂的二位护卫的拼死保护下,通过传送流落到了陌生的陆地,她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孤身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
她曾蜷缩在寒冷的桥洞下,曾为了半块面包而被野狗追赶,曾在人类的社会里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非人的特征,打着零工,学着认字,学着计算……她凭借着自己的机敏、坚韧和天赋,一步步地站稳了脚跟。
她做过洗碗工,当过洗衣妇,甚至还在码头帮工搬运过货物,她省吃俭用,观察学习,最终攒下不少积蓄回到海边守望故乡,盘下了一间濒临倒闭的小旅馆,还将它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了“老板”。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潮汐之主在哪里?它并不在她身边。
她所依靠的,全是她自己——她的双手,她的头脑,她的意志,还有那在艰难求生中磨砺出的、对环境和人情的敏锐感知。
‘为什么现在离开了它,你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了呢?’ 心底的声音再次质问。
爱丽儿猛地抬起头,蔚蓝色的眼眸中充满明悟。
依赖神器,反而迷失了自我。
她被“公主”和“掌控者”的身份束缚住了手脚,被潮汐之主强大的力量遮蔽了双眼,忘记了那个不靠任何外物、仅凭自身就在人类世界挣扎求存、并最终开创出一片小天地的自己,才是她真正的根基和力量源泉。
她将目光从潮汐之主上移开,深深地凝视着那座医院,没有了潮汐之主华丽光芒的干扰,她的视觉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她能注意到生物质屏障在不同区域搏动强度的细微差异,能观察到医院周围空气中魔力流动的异常轨迹,甚至能凭借她作为人鱼对生命气息的天然感知(尽管微弱),隐约捕捉到屏障内部那些密集而躁动的生命信号的大致分布区域。
‘是的,’ 爱丽儿在心中对自己说,‘潮汐之主是一匹需要驯服的野马。
但在驯服它之前,我首先得是我自己,是那个能在陆地上活下去、并经营好自己生活的爱丽儿。
要驾驭强大的力量,必须先拥有强大的内心和控制力。而现在,我需要做的,不是好高骛远地强行驱使野马,而是先利用我已有的、属于我自己的力量,去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她将潮汐之主轻轻放在身旁的长椅上,那权杖上的光芒似乎也随之黯淡了几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她站起身,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和冷静,她对身旁的治疗师说道:“我没事了,谢谢。请帮我联系理查德队长或者波利首相,我想……我或许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尝试获取一些内部信息。”
她打算不再单纯依赖潮汐之主那狂暴而难以控制的力量,而是结合自己作为人鱼与生俱来的力量、以及在陆地上生活多年锻炼出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去寻找突破口,也许,等她自身变得足够强大,对力量的掌控更加精细之后,再回头来尝试沟通和驯服潮汐之主,才会有所收获。
但现在,她必须立足当下,做回那个坚韧、敏锐的旅馆老板——爱丽儿。
黑色越野车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临时指挥点附近,理查德和郑严推开车门,快步走了下来。
理查德一眼就看到了脸色依旧凝重、正在与几名议会官员低声交谈的波利·哈特,也看到了刚刚结束通讯、快步走来的班尼,以及……不远处,那个将潮汐之主放在一旁、正挺直脊背、眼神专注地观察着医院建筑的爱丽儿,她的状态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不再浮躁迷茫,而是沉静锐利。
“情况怎么样?”理查德径直走到波利面前,沉声问道。
波利转过身,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还在僵持,魔晶失窃的消息暂时压住了,至于医院内部,我们的常规探测手段依旧无效。”
班尼也汇报道:“彼得中尉已经答应派遣专业增援,预计三小时内到达。”
理查德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郑严手中那支看似普通的教鞭上。
“那么,在我们等待援军,以及想办法解决魔晶问题的这段时间里,”理查德的声音冰冷而坚定:“就该轮到我们,给里面那位自信过头的‘母亲’,准备一点小小的‘惊喜’了。”
他的目光投向那栋被生物质包裹的建筑,如同瞄准了猎物的鹰隼。
“郑严,你的‘教鞭’,准备好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