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那扇厚重的合金门无声滑开,郑严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
他站得笔直,眼神清亮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蒙,与周围揉着眼睛呵欠连天的队员们形成鲜明对比,他换了身行头:一件裁剪利落的深棕风衣,内搭熨帖的白衬衫和一件颇有学院气息的酒红色羊毛衫,下身是深蓝牛仔裤,脚蹬一双与风衣同色的厚底登山靴,最扎眼的是脖子上那条青绿色的羊毛围巾,在这边境酷热之地,它反季节得近乎嚣张,却又奇异地与他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契合。
“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率先拎起脚边那个小得离谱的行李箱——像个小学生的书包——转身就走,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呃…郑先生,早……”班尼含糊地嘟囔着,挣扎着从硬邦邦的折叠床上爬起来,其他人——爱德华、亨利、理查德——也纷纷像被抽了骨头的软体动物,带着一身被劣质床垫硌出的酸痛,慢吞吞地起身,简单收拾了散乱的个人物品,这支临时拼凑的“独立小队”沉默地跟着郑严,鱼贯走出这座压抑得令人窒息的钢铁堡垒。
身后,研究所那道厚重的合金闸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嗡”一声闷响后,彻底隔绝了内部那些永不停歇、如同诅咒般低吟的仪器嗡鸣,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消毒水味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竟让人感到一丝异样的解脱。
郑严显然对这片区域熟稔于心,他步履轻快,带着众人穿梭在黎明前死寂的街道中,昏黄的路灯像瞌睡的眼,有气无力地照亮一小片路面,街道两旁,所有的店铺都门窗紧闭,招牌在夜色中模糊成一片片剪影,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沉沦在深沉的梦魇里,只有他们一行人踏在冰冷路面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开车的爱德华握着方向盘,视线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和那些紧闭的门脸上来回扫视,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他尴尬地挠了挠鼻尖,带着一丝希冀看向副驾驶座的郑严:“咳,郑先生,您昨晚不是说要请我们尝尝……地道的本地菜?”他特意加重了“地道”和“请”字。
郑严正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听到问话,他缓缓转过头,恰好,一缕极其稀薄的、来自路灯的暗淡昏光,透过车窗,吝啬地洒在他脸上,坐在后排的理查德,凭借狙击手般敏锐的观察力,清晰地捕捉到了郑严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变化,一个极其短暂、却绝对称得上“得逞”的上扬弧度,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狡黠,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就被一种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完美覆盖。
“啊?”郑严的语气平静,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恍然和一丝歉意,“忘了跟你们说了,x区天黑的特别早,天亮得特别晚,本地人也都习惯了晚睡晚起,这个点儿嘛……”他慢条斯理地抬腕,看了一眼那块廉价的运动腕表,动作优雅得像在品鉴艺术品,“别说你们心心念念的地道馆子,就是街边卖馕饼切糕的推车,都还没出摊呢。”他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那副“我也没办法,真不巧”的表情,在理查德看来,假得让他拳头痒痒。
“只能委屈各位了,车上啃点干粮对付一下吧,放心,”他拍了拍自己那个小得可怜的行李箱,“管饱。”
“哦……”班尼拖长了调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肩膀都垮了下去。爱德华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专注路况,亨利目光扫过车窗外那些纹丝不动的卷帘门,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理查德看着郑严那副就差把“计划通”写在脸上的表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掏这个腰包吧,什么地道菜,分明就是画大饼。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从自己硕大的战术背包深处摸索着:“行吧,郑先生,您这地主之谊还真是别出心裁,令人印象深刻。” 他掏出了几块自带的硬邦邦、能当板砖使的压缩饼干。
郑严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一派轻松惬意地别过头,继续欣赏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美景。
引擎低沉地轰鸣着,豪车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驶离了那座沉睡的边陲城市,朝着国境线,来时的红其拉甫口岸疾驰而去,通关手续在郑严亮出一份印着特殊徽记和加密芯片的证件后,顺利得超乎想象,边防人员甚至没有过多盘问,只是莫名敬畏地看了郑严一眼,便挥手放行。
一个半小时后,车辆已深入高原无人区广袤而荒凉的腹地。
车窗外,世界仿佛被彻底刷新,天空呈现出一种极高远、极纯净的湛蓝,蓝得近乎虚假,像是巨大的人工穹顶,远处,连绵的雪山峰顶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空气稀薄而清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雪的凛冽气息,却又奇异地令人精神萎靡,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和轮胎碾过碎石路面发出的单调“沙沙”声,经历了昨天一刻不停的赶路,一夜时差导致的失眠和今天凌晨的强行军,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每一个人,爱德华强打精神握着方向盘,班尼的头已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亨利抱着手臂闭目养神,理查德也感觉眼皮越来越沉……
突然。
“嘎吱——”
一声尖锐到仿佛能刺破耳膜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如同濒死巨兽的惨嚎,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死寂的高原上空。
“靠,什么东西?!”爱德华的声音与刺耳的刹车声同时响起,他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力猛打方向盘,而让他惊慌的罪魁祸首——一个巨大的、裹挟着腥风和沙尘的黑影,如同狂风般从侧面陡峭的山坡上猛扑而下,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