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被踹开的,但踹门的人却没有进来。
那人站在门槛外三尺处,黑袍如墨,青铜面具在斜照的阳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可站在那里,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堵住了整扇门,也堵住了所有生机。
苏梦枕扑出去时,青衫猎猎作响,双掌平推,掌风竟凝成实质般的青蒙蒙气劲,如潮水般涌向黑袍人。
这是苏家绝学“流云掌”的至高境界——掌出流云,绵里藏针。
黑袍人却只是抬了抬手。
不是格挡,也不是反击,只是随意地抬手,五指张开,对着那股汹涌掌风轻轻一握。
“噗”的一声闷响。
青蒙蒙的气劲如泡沫般破碎,消散无形。
苏梦枕前冲之势骤止,踉跄后退两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二十年了,你的流云掌还是这般花哨。”
黑袍人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苏梦枕,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苏梦枕稳住身形,深吸一口气:“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
他说话间,左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快走!
孤狼看懂了这个手势。
他看向韩十三,韩十三微微点头,示意铁狼和沈星魂护着程墨轩,四人悄然退向厅后。
但黑袍人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动作。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苏梦枕身上:“你想拖延时间?可以。反正这座庄园周围三里内,都有我的人。他们跑不掉。”
“那也要试试。”苏梦枕忽然笑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悲凉,“至少,能让他们多活一刻。”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
这一次不再是直扑,而是化作一道青影,在厅中疾走。
步法奇诡,每踏一步,身形便模糊一分,转眼间竟似分出了七八道残影,从不同角度攻向黑袍人。
“苏家的‘幻云步’?”黑袍人终于动了,不是闪避,而是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他脚下的青砖无声碎裂,裂纹如蛛网蔓延。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爆发,所过之处,苏梦枕的所有残影同时破碎,只剩真身被震得倒飞出去,撞在厅柱上。
“哇——”苏梦枕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青衫。
“你的武功,退步了。”
黑袍人缓缓走入厅中,目光扫过厅后那扇小门——孤狼等人已从那里退走,“是因为老了,还是因为这二十年,你过得太安逸?”
苏梦枕扶着柱子站起,抹去嘴角血迹:“安逸?每一天都在追查真相,每一天都在躲避追杀,这叫安逸?”
“那只能说明你太弱。”黑袍人走到厅中央,停下脚步,“弱到连报仇都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能。”苏梦枕盯着他,“因为我知道,杀了你一个,还有无数个玄机阁的杀手会来。”
“真正的仇人,不是你们这些执行者,而是站在你们背后的人。”
黑袍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聪明。所以你查了二十年,查到了什么?”
“查到你们阁主姓什么,查到地脉之门在哪儿,查到凌绝尘当年发现了什么。”
苏梦枕一字一句道,“还查到,你们玄机阁内部,也并不太平。”
这话似乎触动了什么,黑袍人的气息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但也只是一瞬。
“你知道得太多了。”他缓缓抬起右手,“所以,你该死。”
右手五指并拢,作刀状,隔空一斩!
没有刀光,没有风声,但苏梦枕身后的柱子忽然裂开一道整齐的切口,上半截缓缓滑落,“轰隆”一声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苏梦枕在最后一刻侧身闪开,但左肩已被无形气劲擦中,衣衫碎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无相刀……”他咬牙道,“玄机阁七杀星之首,‘无相’厉寒秋。我早该想到是你。”
厉寒秋放下手:“认出我,是你的荣幸。作为回报,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他再次抬手。
这一次,苏梦枕没有闪避,反而闭上了眼睛。
厅后小门通往的后园,此刻正上演另一场厮杀。
孤狼五人刚出后园,便被八名灰衣人拦住。
这些人显然早有准备,分守四方,结成一个简单的合围阵势,不求杀敌,只求拖延。
“冲过去!”韩十三低喝,截脉指疾点,逼退正面两人。
铁狼弯刀如电,斩向左侧。
沈星魂软剑缠住右侧敌人兵刃。
程墨轩不会武功,只能紧跟在孤狼身后。
但灰衣人的武功不弱,且配合默契,八人轮转,竟将五人困在园中一角。
更麻烦的是,庄园围墙上已出现更多人影,弓弩手张弓搭箭,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这样下去不行!”铁狼砍翻一人,自己后背也挨了一刀,鲜血淋漓,“会被耗死!”
孤狼目光扫过四周。
后园不大,假山亭台早已破败,唯有一棵老槐树还算茂密。
他心念电转,对韩十三道:“上树,从树顶走!”
韩十三会意,一掌拍退眼前敌人,纵身跃上槐树。
铁狼、沈星魂护着程墨轩紧随而上。
孤狼断后,饮血刀划出一道弧光,逼退追兵,也翻身跃上枝头。
槐树枝繁叶茂,五人借力在树冠间纵跃,很快到了围墙边。
围墙外是一片竹林,正是脱身的好去处。
但就在此时,围墙上的弓弩手放箭了!
箭如飞蝗,破空而至。
“小心!”铁狼挥刀格挡,但箭矢太多,一支箭射穿他的小腿,他闷哼一声,险些跌落。
孤狼刀光如幕,护住众人。
但箭雨绵绵不绝,他们被困在树冠,进退两难。
正危急时,庄园正厅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长啸!
啸声悲壮,直冲云霄。
紧接着,一股可怕的气浪从正厅爆发,整座厅堂轰然倒塌,砖石木料四散飞溅!
气浪所过之处,围墙上的弓弩手如断线风筝般被震飞,箭雨骤止。
“是苏前辈!”程墨轩失声喊道。
孤狼心头一震。
他明白,那是苏梦枕在用自己的性命,为他们创造机会。
“走!”他咬牙低喝,率先跃下围墙。
五人落入竹林,不敢停留,发足狂奔。
身后庄园方向,烟尘冲天,喊杀声四起,显然玄机阁的人已追来。
竹林中道路复杂,五人慌不择路,只知往南。
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条小河,河上有座石桥。
“过桥!”韩十三当先冲上石桥。
但就在五人冲到桥中央时,桥的另一端,缓缓走出一个人。
白衫,负剑,面容苍白如纸。
正是白夜。
“又见面了。”白夜微微一笑,笑容冰冷,“师父说得对,你们果然会走这条路。”
孤狼握紧刀柄。
前有白夜,后有追兵,桥下河水湍急,已无退路。
“我拦住他,你们过河。”孤狼对韩十三道,“按苏前辈说的,去听雨楼。”
“不行!”铁狼咬牙,“要战一起战!”
“别废话!”孤狼厉声道,“苏前辈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
韩十三深深看了孤狼一眼,重重点头:“保重。”说罢,拉着程墨轩,与铁狼、沈星魂冲向桥另一端。
白夜没有阻拦,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孤狼身上:“你确定要一个人拦我?”
“足够了。”孤狼横刀当胸。
“有胆色。”白夜缓缓抽出双剑,“可惜,你会死在这里。”
剑光起。
这一次,白夜的剑更快,更毒。
双剑如两条毒蛇,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来,一剑刺咽喉,一剑刺心口,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但孤狼根本没想闪避。
饮血刀直劈而下,不管双剑如何变化,刀锋始终指向白夜眉心。
这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你刺中我,我也能砍中你。
白夜皱眉,撤剑回防。
他不愿与孤狼同归于尽,因为师父要的是活口。
刀剑相交,火星四溅。
孤狼借力后退三步,足尖在桥栏一点,人已凌空跃起,刀光如瀑,倾泻而下!
这一刀,他运转了全身内力,地煞之精在丹田疯狂旋转,灼热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刀身,饮血刀上的暗红纹路竟微微发亮。
白夜脸色微变,双剑交叉上架。
“铛——!”
巨响震耳欲聋。
石桥栏杆被震碎数段,落入河中。
白夜脚下青石板寸寸碎裂,他连退五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你……”他眼中闪过惊骇,“你的功力……”
孤狼落地,微微喘息。
刚才那一刀几乎抽空了他三成内力,但效果显着——白夜受伤了。
“还要打吗?”孤狼冷冷道。
白夜擦去嘴角血迹,忽然笑了:“有意思。看来师父低估你了。”
他收起双剑,“今日到此为止。不过凌孤狼,记住我的话:金陵城里,等着你的不只是玄机阁,还有你想象不到的敌人。好自为之。”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跃入河中,顺流而下,转眼消失不见。
孤狼没有追。
他拄刀而立,看着白夜消失的方向,心中疑云密布——白夜明明占了上风,为何突然退走?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玄机阁的追兵到了,约有十余人,已冲上石桥。
孤狼深吸一口气,提刀迎上。
这一战,没有退路。
刀光起,血花溅。
当最后一名灰衣人倒在桥上时,孤狼已浑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左肩、右腿各中一刀,虽不致命,却血流不止。
他撕下衣襟简单包扎,望向南方。
金陵,就在百里之外。
而苏梦枕用性命指出的路,他必须走下去。
蹒跚走下石桥,踏入对岸竹林时,夕阳已西斜。
林深处,隐约传来箫声。
箫声凄清,如泣如诉。
孤狼循声望去,只见竹林尽头,有个青衣女子坐在青石上,手持竹箫,正望着他。
女子约莫三十来岁,容貌清丽,眉眼间有几分熟悉。
她放下竹箫,轻声问:
“你是凌孤狼?”
孤狼握紧刀柄,没有回答。
女子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苏梦枕给孤狼的那枚云纹玉佩。
“苏前辈托我在此等你。”她将玉佩抛过来,“我叫柳如眉。听竹斋楼主。”
孤狼接住玉佩,确认无误,这才松口气,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柳如眉快步上前扶住他,看着他满身伤痕,轻叹一声:
“先跟我回去治伤。金陵的事,我们慢慢说。”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竹林深处,听竹斋在望。
(第一百九十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