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转弯处有块青石。
石头很大,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出水面,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
石面上长着深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在透过林隙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沈星魂就站在那块青石上。
她穿着之前时那身淡青色的劲装,但衣袍下摆破了几个口子,沾着暗褐色的泥污和……血渍。
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
手里还握着那柄软剑,剑尖垂地,剑身上有未擦净的血迹。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色。
苍白。
不是寻常的苍白,而是一种失血过多、精力透支后的惨白。
嘴唇干裂,眼睛却亮得吓人,像黑夜里的两点寒星。
她看见韩十三和孤狼时,眼睛更亮了,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沉重。
“韩先生。”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孤狼。”
韩十三停下脚步,站在溪流对岸,隔着三丈宽的溪水看着她。
他没有立刻过去,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扫过,尤其在那些破损处和血迹上停留片刻。
“沈姑娘,”他缓缓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星魂没有回答。
她忽然踉跄了一下,软剑拄地,才勉强站稳。
然后她缓缓坐下,坐在那块湿滑的青石上,动作很慢,像是每动一下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程毅……程前辈让我来的。”她喘息着说,“地窍……出事了。”
韩十三脸色一变,身形一晃,已掠过溪流,落在青石旁。
孤狼紧随其后,他的轻功不如韩十三,但借着溪中几块凸起的石头,也稳稳落在青石上。
“怎么回事?”韩十三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先别说话,把这个吃了。”
沈星魂接过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服下,调息片刻,脸色稍微好转了些。
但她眼中的疲惫和惊悸,却丝毫未减。
“三天前,”她开始说,声音很低,“地窍里的那个……东西,醒了。”
“东西?”韩十三皱眉,“你是说,血茧里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人。”沈星魂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它破茧而出了。不是完全出来,是……伸出了一只手。一只布满黑色纹路,指甲有三寸长的手。”
她顿了顿,似乎回忆起那一幕,身体微微颤抖:“那只手只是轻轻一抓,就抓碎了洞顶一块千斤重的钟乳石。”
“程前辈说,那东西在吸收地脉煞气的过程中,发生了某种……异变。它已经不是人了,至少不是完整的人。”
孤狼握紧了刀柄:“程毅呢?”
“程前辈还在守着山河鉴。”沈星魂看向他,“但他撑不了多久了。那东西每次苏醒,都会试图冲击封印。”
“程前辈用山河鉴镇压它,但每次镇压,他都会损耗大量真气。三天来,他已经吐了三次血。”
韩十三沉默。
山河鉴是镇国重器,蕴含天地正气,确实能克制地脉煞气。
但催动山河鉴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和功力,程毅虽然功力深厚,但这样耗下去,迟早油尽灯枯。
“他让你来做什么?”韩十三问。
“让我来找你们。”沈星魂从怀中取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帕,打开,里面是一张草草画成的地图。
“程前辈说,他在镇压那东西的时候,用山河鉴感应到了北邙山地脉的异常。”
“地脉煞气的源头,不在我们之前以为的主峰地窍,而在……这里。”
她指向地图上一个位置。
那是北邙山深处,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山谷。
地图画得很粗糙,但能看出,从地窍到那个山谷,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连接。
“这是地脉煞气流动的轨迹?”韩十三仔细看着地图。
“程前辈是这么说的。”沈星魂点头,“他说,那个山谷才是真正的煞气源头。地窍只是被波及的地方,就像河流的下游。”
“如果真想解决北邙山的异变,必须去源头。”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他在感应地脉的时候,还发现了另一件事。”
“什么?”
“狼王的人,也在往那个山谷赶。”沈星魂的声音更低了。”
“人数很多,至少有五十人,都是精锐。带队的是……狼王本人。”
孤狼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韩十三的眉头皱得更紧:“狼王亲自出马?看来那个山谷里,有他非要得到不可的东西。”
“不止狼王。”沈星魂深吸一口气,“程前辈说,他在感应中,还察觉到了至少三股不同的势力,都在往那个方向去。”
“其中一股,气息很熟悉,像是……像是听风楼的人。”
秋如是。
韩十三心中一动。
看来这位听风楼主,果然没有完全说实话。
她嘴上说要毁了衍象盘,实际上恐怕也对山谷里的东西感兴趣。
“还有两股呢?”
“一股很邪,充满了暴戾和杀戮的气息,但又不像是地脉煞气。”
沈星魂努力回忆,“程前辈说,那股气息有点像……野兽。不是寻常的野兽,是……成了精的野兽。”
“厉无咎。”韩十三沉声道,“他把煞气炼入体内,已经半人半兽了。”
沈星魂点头:“最后一股,最奇怪。那气息很淡,很飘忽,时有时无。”
“程前辈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捕捉到一丝。他说,那股气息……很古老,很沧桑,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地底深处?
韩十三和孤狼对视一眼,都想起了之前在坠星原遇到的那些铁骨骷髅,还有那个神秘老人。
“程前辈还说了什么?”韩十三问。
“他说……”沈星魂的眼神变得复杂,“他说,如果你们决定去那个山谷,一定要小心。”
“因为那里可能藏着二十年前的真相。但也可能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她看向孤狼:“他还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什么话?”
“‘你后颈的胎记,不是天生的。’”
孤狼的手,下意识地摸向后颈。
那个拇指大小、形状扭曲的印记,从他记事起就在那里。
狼王说过,那是他出生时就有的胎记,是他作为“不祥之人”的证明。
现在程毅却说,那不是天生的。
那是什么?
“他怎么知道?”孤狼的声音冰冷。
“程前辈没说。”沈星魂摇头,“他只说,等你到了山谷,自然就会明白。”
溪水潺潺,林间的雾气又浓了些。
韩十三站起身,望着北方的山林。
那个神秘山谷,就在那个方向。
狼王、听风楼、厉无咎、还有那股古老的气息……所有线索,所有谜团,都指向那里。
“你的伤怎么样?”他问沈星魂。
“还能走。”沈星魂咬牙站起,但腿一软,又险些摔倒。
孤狼伸手扶住她,她才勉强站稳。
韩十三看着她腿上的伤——那不是刀剑伤,而是某种撕裂伤,像是被野兽的爪子抓过。
伤口很深,虽然简单包扎过,但还在渗血。
“你遇到袭击了?”他问。
“在出地窍的时候。”沈星魂点头,“有几个人埋伏在外面,想抓我。”
“我杀了两个,伤了一个,逃出来了。但他们一直追,追到这片林子才甩掉。”
她顿了顿:“那些人……不是狼王的手下。他们用的武功很怪,出手时眼睛会变成红色,像是……疯了一样。”
又是眼睛变红。
孤狼想起了秋如是说的话——当年攻入凌家庄的黑衣人,也是不怕死,像失去了神智。
“你休息一下。”韩十三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和干净的布条,“我重新给你包扎伤口。然后我们出发。”
“去山谷?”
“去山谷。”韩十三点头,“但不是直接去。”
“我们现在这个状态,遇到狼王的人就是送死。先去一个地方。”
“哪里?”
韩十三看向地图上的另一个标记——那是一个离山谷不远,但相对隐蔽的山洞。
“那里是程毅早年发现的一个隐秘洞穴,里面有他存放的一些物资,还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山谷附近。”
他说,“我们先去那里,休整一下,等入夜再行动。”
沈星魂点头,没有异议。
孤狼也没有说话。
但他握着刀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后颈的胎记,不是天生的。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如果这不是胎记,那是什么?
是谁,在他身上留下了这个印记?
为什么要留下?
答案,可能就在那个山谷里。
也许,就在今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