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日子平静得近乎凝滞。
孤狼的伤势在沈星魂的悉心照料与阁中珍贵药物的调理下,缓慢恢复。
左肩那道狰狞的伤口开始结痂,但侵入经脉的阴寒之气却异常顽固,如同跗骨之蛆,需要他耗费大量心神与内力去消磨化解。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盘膝调息,沉默得如同一尊石像。
沈星魂守在一旁,除了必要的换药与送饭,并不多言。
但那日孤狼关于“棋子”的冰冷自述,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里。
她看着孤狼紧闭的双目和冷硬的侧脸,心中那份莫名的悸动与担忧交织,沉甸甸的。
苏芸来过一次,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送来几味珍稀药材,言谈间滴水不漏,仿佛那夜地下石室与孤狼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沈星魂能感觉到,父亲与苏长老之间,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默契与戒备。
天机阁表面恢复秩序,内里的暗流却因狼王的逼近与隐星卫的浮出水面,而变得更加汹涌难测。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连虫鸣都似乎被浓重的夜色吞噬。
孤狼依旧在榻上运功,沈星魂在外间和衣而卧,呼吸均匀。
忽然,一缕极细微、极缥缈的琴音,不知从何处,穿透了药庐的墙壁,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琴音初起时,如同情人夜半的低语,缠绵悱恻,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撩拨着听者的心弦,引人沉溺。
沈星魂在睡梦中微微蹙眉,似乎被这琴音扰动。
内室中,孤狼紧闭的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
这琴音……他太熟悉了!
不是水月洞天那种惑乱心神的音攻,这琴音更内敛,更幽深,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灵魂深处,勾起那些被刻意遗忘、或深埋心底的记忆与情绪。
琴音渐渐变得苍凉、空旷,如同孤狼行走在无边的雪原,四野茫茫,唯有寒风呼啸。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冰冷,随着琴音弥漫开来。
孤狼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试图凝神抵御,但那琴音无孔不入,与他体内尚未完全驱散的阴寒内劲隐隐呼应,竟让他气血微微翻腾,内息运转出现了一丝滞涩。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黑暗的囚笼,冰冷的锁链,同伴倒下的身影。
还有……那一双永远带着玩味与审视,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狼王!
这是他惯用的手段!
并非直接控制,而是引导,放大你内心的弱点,让你在自己构筑的梦魇中崩溃,最终心甘情愿地回归“狼群”!
琴音陡然拔高,变得激昂、暴烈,如同金戈铁马,战场厮杀!
充满了掠夺、征服与毁灭的欲望!
这是狼群的咆哮,是力量的召唤!
孤狼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紧握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躁动,那是曾被狼王刻意培养、烙印在骨子里的凶性与杀戮欲望,此刻在琴音的引诱下,蠢蠢欲动!
饮血刀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渴望饮血。
“不……”
他从牙缝里挤出低吼,全力运转内力,试图压制那翻腾的凶性,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
但琴音如同魔咒,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
肩头的伤口也因气血激荡而隐隐作痛。
外间,沈星魂被孤狼那压抑的低吼惊醒。
她猛地坐起,侧耳倾听,那诡异的琴音也传入她耳中,让她心神一阵恍惚,但远不如对孤狼的影响那般剧烈。
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快步冲入内室。
只见孤狼盘坐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已浸湿了额发,身体不住颤抖,牙关紧咬,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殊死搏斗。
那柄饮血刀在他膝上嗡鸣不止,暗红的刀身似乎有血光流转。
“孤狼!”沈星魂惊呼一声,上前想要唤醒他。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孤狼肩膀的瞬间,孤狼猛地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充满了暴戾、混乱、挣扎,以及一丝沈星魂从未见过的、近乎野兽般的赤红!
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滚开!”
他低吼一声,手臂猛地一挥,一股强劲的力道涌出,并非刻意攻击,却将猝不及防的沈星魂推得踉跄后退,撞在墙壁上,闷哼一声。
孤狼看都未看她一眼,他的全部心神都用于对抗那无孔不入的琴音和体内翻腾的凶性。
他双手死死按住饮血刀,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沉咆哮。
沈星魂靠在墙上,捂着被撞疼的肩膀,看着状若疯狂的孤狼,心中又惊又痛。
她明白了,这琴音是针对孤狼而来的!
是狼王的手段!
她不能让他被控制!
沈星魂强忍疼痛,再次上前,这一次,她没有试图触碰孤狼,而是深吸一口气,清叱道:
“孤狼!守住本心!你是孤狼,不是狼王的棋子!”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急切与坚定,如同清泉滴入滚油,虽然微弱,却瞬间在孤狼那被暴戾与混乱充斥的识海中,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孤狼赤红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沈星魂的身影,她焦急的眼神,如同一点微光,照亮了他沉沦的意识。
就在这时,那诡异的琴音,戛然而止。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兀。
仿佛从未出现过。
药庐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孤狼粗重的喘息声和沈星魂紧张的心跳。
孤狼眼中的赤红缓缓褪去,暴戾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与冰冷。
他松开了紧握饮血刀的手,刀身的嗡鸣也平息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脸色苍白、眼神却充满担忧的沈星魂,沙哑地开口:“……多谢。”
沈星魂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她走上前,轻声道:“是狼王?”
孤狼点了点头,闭上眼,感受着体内依旧有些紊乱的气息,和那被琴音引动、尚未完全平复的凶性。
“他在附近。”
如此精准的琴音摄魂,施术者必然就在天机阁外围不远!
“他是在警告你?还是……”沈星魂不敢想下去。
“他在告诉我,”孤狼睁开眼,目光穿透窗棂,望向无边的黑暗,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我逃不掉。他随时可以,把我变回他想要的……样子。”
这句话,让沈星魂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药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暗卫的声音响起:“星魂小姐,孤狼少侠!阁主有请,万象殿紧急议事!”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个时候紧急议事,必然与方才的琴音,以及……狼王有关!
当他们赶到万象殿时,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沈千山端坐主位,司徒明、苏芸以及几位核心长老均在,人人面色严峻。
“刚收到外围暗桩拼死传回的讯息,”沈千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狼王……现身了。就在隐雾山脉外围,‘落鹰涧’。”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孤狼身上,一字一句道:
“他让人带话给天机阁——交出孤狼,否则,三日之内,踏平千机苑。”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孤狼身上。
有审视,有复杂,有惊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交出孤狼,或许能换取暂时的安宁?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在一些人心中滋生。
孤狼站在原地,迎着那些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沈千山口中那个被当作筹码的人,与他无关。
只有站在他身侧的沈星魂,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比万年寒冰还要冷冽的气息。
狼王,终于不再满足于幕后操控。
他亲自下场,将孤狼,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也将天机阁,逼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悬崖边缘。
(第八十一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