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孤狼在隐庐的厢房内,足不出户,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
除了必要的进食和极短暂的休息,他将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那本薄薄的羊皮手札和腰间的饮血刀上。
“砺锋诀”并非一蹴而就的神功,它更像是一把钥匙,一把打磨心镜的糙石。
每一次吐纳,每一次意念与刀的沟通,都是一次对自身内心深处的拷问与梳理。
起初,进展依旧缓慢。
那些血腥的、痛苦的记忆碎片,总会在不经意间钻出,试图扰乱他的心神。
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强行压制或陷入其中,而是学着谢不言所说,去“面对”它们。
他冷静地审视着那些过往,如同看着别人的故事,分析着其中的愤怒、恐惧与不甘,然后,尝试着将它们剥离,只留下最纯粹的、对力量的渴望与掌控。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甚至比一场生死搏杀更令人疲惫。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深处,却渐渐多了一丝以往不曾有过的、内敛的沉静。
与饮血刀的联系,也在这种日以继夜的磨合中,变得愈发清晰、紧密。
起初只是那微不可察的、如同呼吸般的嗡鸣。
渐渐地,他能隐约感受到刀身内似乎存在着一个微弱的“核心”,如同沉睡的心脏,伴随着他意念的引导,极其缓慢地搏动着。
当他将自身那微弱的内力,按照“砺锋诀”的法门,混合着凝聚的意志缓缓渡入刀中时,那“核心”的搏动便会稍稍有力一分,刀身上那暗红色的光泽,也会变得稍微明显一丝,虽然依旧黯淡,却不再是死气沉沉。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与刀魂联系的加深,他调动自身内力时,经脉中那股阴寒旧疾带来的阻滞感和刺痛感,竟真的在缓慢减轻!
虽然距离化解还遥不可及,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振奋人心的信号。
这说明,“砺锋诀”确实能一定程度上压制“玄阴锁脉手”!
第三日,破晓时分。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夜色尚未完全退去。
孤狼盘膝坐在窗前,饮血刀横于膝上,正在进行每日例行的“沟通”。
经过三日的苦修,他此刻的心神异常空明澄澈。
杂念尽去,脑海中唯有膝上这柄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刀。
他甚至能隐约“看”到,刀身内部那无数细密的、如同血脉般的暗红纹路,此刻正随着他内息的流转,极其缓慢地亮起微光。
他福至心灵,没有刻意去引导,而是将自身完全放松,意念如同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融入刀中,与那微弱的刀魂核心尝试着进行更深层次的交融。
没有抗拒,没有排斥。
这一次,饮血刀传来的不再是简单的嗡鸣,而是一种……共鸣!
“铮——!”
一声清越悠扬、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刀鸣,骤然在孤狼的心神深处炸响!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膝上的饮血刀无风自动,微微震颤起来!
刀身之上,那暗红色的光泽不再是微弱闪烁,而是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稳定而持续地散发出来,将周围昏暗的空间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诡异的红晕!
一股久违的、惨烈而霸道的凶煞之气,如同解开了某种封印,开始从刀身之上弥漫开来,虽然远不及全盛时期,却已初露锋芒!
成了!
孤狼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四射,疲惫之色一扫而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饮血刀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
刀不再是冰冷的兵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是他意志的延伸!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刀身传来的那种“饥渴”与“兴奋”的情绪!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刀柄。
入手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温润的共鸣。
心念微动,内力自然而然地流淌而过,比之前顺畅了何止一倍!
虽然总量依旧稀少,但运转之间,圆转如意,如臂使指!
丹田深处的阴寒之气,在这股带着饮血刀特有煞气的内力面前,竟被压制得死死的,暂时掀不起任何风浪!
他站起身,持刀而立。
虽衣衫依旧褴褛,身上伤痕遍布,但整个人的气势已然不同。
不再是之前那种外放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惨烈与冰冷,而是内敛的、如同深渊般的沉静与危险。
仿佛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内部却涌动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力量。
他随手一挥。
没有动用多少内力,只是纯粹的心意与刀的配合。
暗红色的刀光如同情人的叹息,轻柔地划过空气,带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刀锋过处,空气仿佛被无声地切开,留下一道短暂的、肉眼难辨的涟漪。
锋芒初露!
“不错。”
谢不言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站在那里,看着持刀而立的孤狼,微微颔首,眼中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
“三日便能初窥门径,引动刀魂共鸣,你的悟性和意志,确实远超老夫预期。”
他踱步走进来,目光扫过饮血刀上那稳定的暗红光泽,“‘砺锋诀’你已入门,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日日锤炼,加深与刀的联系,逐步唤醒并驾驭刀魂。”
“这对你压制旧疾,恢复实力,大有裨益。”
孤狼收刀,对着谢不言,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
这一礼,发自内心。
若非谢不言赠予手札,加以指点,他恐怕还在伤势与心魔的泥沼中挣扎。
“多谢前辈。”
谢不言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这是你自己的造化。”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你们在此的消息,恐怕瞒不了多久了。”
沈星魂此时也从隔壁房间走出,她伤势已基本无碍,气息比之前更加凝练。
听到谢不言的话,她神色一凛:“前辈,可是外面有什么动静?”
谢不言点了点头:“金钱帮像疯狗一样在城里搜寻你们的踪迹。”
“灰魇的人虽然隐匿,但老夫能感觉到,有几道不干净的气息一直在附近徘徊。”
“至于影刃……”他顿了顿,“他们似乎暂时撤走了,但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看向孤狼:“你如今初步恢复,虽有饮血刀相助,但内力终究未复,旧疾仍是隐患,不宜与这些人硬碰硬。”
“凌州已成是非之地,你们需尽快离开。”
“去何处?”孤狼问。
葬剑渊是最终目标,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贸然前往无异于送死。
谢不言沉吟片刻,道:“由此向南,七百里外,有座‘黑石城’。”
“那里是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消息灵通,更关键的是,那里有一处‘地火熔窟’,虽非至阳之地,但其内地火之气,或能助你进一步压制体内阴寒,巩固眼下成果。”
“你们可先去那里暂避,同时打探关于葬剑渊和赤阳朱果更确切的消息。”
黑石城,地火熔窟……这倒是个不错的缓冲之地。
孤狼与沈星魂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意。
“我们即刻动身。”孤狼沉声道。
实力恢复一丝,便多一分自保之力,但也意味着更容易被更强的敌人盯上。
必须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不言不再多言,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是一些干粮、清水和应急的伤药,还有一张粗略标注了前往黑石城路线的地图。
“一路小心。”
他将包袱递给沈星魂,目光再次落在孤狼身上,意味深长地道,“记住,刀是利器,心是根本。莫要为了追求力量,再次迷失了本心。”
孤狼握紧了饮血刀,感受着刀身传来的、与自己心跳隐隐契合的搏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晨光熹微中,两人告别了隐庐,再次踏上未知的征途。
只是这一次,孤狼的怀中,多了一本承载着师父遗泽的手札,手中之刀,也重新焕发出渴饮鲜血的微光。
前路依旧凶险,但握刀的手,已比昨日,坚定了许多。
(第四十八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