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神医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在弥漫着血腥气的谷底激起无声的涟漪。
他站在那里，银发素袍，与周遭的狼藉格格不入，仿佛超脱物外的仙人，漠然俯视着凡尘的挣扎与生死。
沈星魂扶着昏迷的孤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生命的流逝，那微弱的脉搏如同即将断线的风筝。
墨樵站在一旁，沉默地擦拭着竹杖上的血迹，浑浊的老眼看了看谷主，又看了看沈星魂，没有作声。
“前辈……”
沈星魂抬起头，迎上不死神医那星辰般深邃却冰冷的眸子，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微微发颤，“药圃被毁，皆因我等引来祸患。”
“晚辈愿一力承担所有损失！天机阁库藏之中，亦有诸多珍稀药材，只要前辈列出清单，晚辈必竭尽全力，双倍……不，十倍赔偿！”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也最“合理”的补偿方式。
不死神医嘴角那抹极淡的嘲讽弧度再次浮现：“赔偿？你以为老夫这药圃中的草木，是外面那些金银或俗物可以衡量的？”
他的目光扫过一株被剑气削断、正流淌着乳白色浆液的奇异藤蔓，“此物名为‘千年血龙筋’，三百年方得一寸，有续接断脉之奇效。”
“你天机阁，拿什么来赔？”
他又指向另一片被踩踏成泥、散发着异香的蓝色小花：“‘幽冥罗兰’，只生于至阴之地，五十年一开花，是解天下奇毒‘碧落黄泉’的主药。”
“你又能去哪里寻来双倍？”
他的话语平淡，却字字如锤，砸在沈星魂心上。
她知道，这些天地灵物，确非人力可以轻易复得。
“那……前辈要如何才肯继续救治他？”
沈星魂看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孤狼，心不断下沉，语气已带上一丝恳求，“只要前辈开口，任何条件，只要晚辈能做到，绝不推辞！”
不死神医沉默地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眸子，在她写满焦虑与决然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谷中只剩下风吹过残破药圃的呜咽声，以及孤狼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良久，不死神医缓缓开口，说出的条件却让沈星魂和一旁的墨樵都愣住了。
“老夫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天机阁的珍藏。”他淡淡道，“老夫要你一个承诺。”
“承诺？”沈星魂一怔。
“不错。”
不死神医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待他伤愈之后，我要你与他同行，去一个地方，替老夫取回一件东西。”
“何处？何物？”沈星魂立刻追问。
“现在告诉你，为时过早。”
不死神医摆了摆手，“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你只需立誓，将来无论遇到何种艰难险阻，只要老夫提出要求，你二人必须前往，将那件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药王谷。若违此誓……”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纵使他日你登临武林之巅，或他重掌狼群，老夫亦有办法，让你们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这个条件，看似宽厚，实则将一柄无形的利剑悬在了他们未来的道路上。
那个未知的地方，那件未知的东西，必然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凶险。
沈星魂几乎没有犹豫。
与孤狼即刻死在这里相比，一个未来的、未知的承诺，根本不算什么。
“好！我答应！”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并举起右手，“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沈星魂在此立誓，只要神医救活孤狼，待他伤愈，将来神医但有差遣，前往指定之地取回指定之物，我二人定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亦要完成！若违此誓，天人共戮，不得善终！”
她的誓言在谷中回荡，清晰而坚定。
不死神医看着她立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记住你今日之言。”
他不再多言，走上前，示意沈星魂将孤狼放下。
他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孤狼完好的右腕脉门上，闭目凝神。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墨樵吩咐道：“拾回药庐。取我金针，还有……玉髓棺中的‘九转还魂液’。”
墨樵听到“九转还魂液”几个字，眼角猛地一跳，显然此物极其珍贵。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应道：“是，谷主。”
不死神医又看向沈星魂：“你也跟来。他体内异种真气与你内力似乎有过接触，需要你从旁协助疏导。”
沈星魂连忙点头。
一行人再次回到那间最大的茅屋。
屋内陈设依旧简陋，但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更加浓郁精纯。
孤狼被安置在屋中央的一张寒玉床上，寒气缭绕，有助于压制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和那阴寒刀气。
不死神医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打开，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淡淡金芒的金针。
他出手如电，瞬息之间，数十根金针已精准地刺入孤狼周身大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
紧接着，墨樵捧来一个巴掌大小、通体莹白的玉瓶，小心翼翼地递给不死神医。
不死神医拔开瓶塞，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瞬间弥漫整个茅屋，闻之令人精神一振，仿佛连灵魂都被洗涤了一遍。
他倒了小半瓶那如同琥珀般粘稠的液体，以内力化开，缓缓渡入孤狼口中。
随着金针封穴和灵液入体，孤狼原本死灰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依旧昏迷，但那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有力了一些。
“丫头，过来。”
不死神医示意沈星魂坐到床边，“掌心贴他背心灵台穴，将你的内力缓缓输入，不必强行驱散那阴寒刀气，只需引导老夫的药力与他自身残存内力汇合，护住心脉，修复主要经脉即可。记住，心无杂念，徐徐图之。”
沈星魂依言而行，盘膝坐好，将手掌贴上孤狼冰冷而坚实的后背。
她收敛心神，将自己精纯温和的内力，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注入孤狼体内。
时间在寂静的治疗中缓缓流逝。
沈星魂能清晰地感受到孤狼体内那如同乱麻般的情况——几近枯竭的本源内力，肆虐的阴寒刀气，以及不死神医那霸道却充满生机的药力正在激烈地交锋、融合。
她的内力如同润滑剂和引导者，小心翼翼地护持着那一点点复苏的生机，引导着药力流向受损最严重的经脉。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
沈星魂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再次暗了下来。
不死神医一直站在旁边，偶尔会出手调整一下金针的位置，或者弹指射出一缕指风，精准地刺激某个穴道。
他的脸色始终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终于，当沈星魂感到内力也即将耗尽时，不死神医缓缓收回了手。
“可以了。”他淡淡说道，“命算是暂时保住了。但他经脉受损太重，本源亏空，非一日之功可以痊愈。”
“需在此静养至少一月，每日以金针渡穴，辅以汤药，慢慢调理。”
沈星魂收回手掌，只觉得浑身虚脱，但看着孤狼虽然依旧昏迷，却气息平稳、脸色也不再那么吓人的模样，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不死神医摆了摆手：“不必谢我。记住你的承诺便是。”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幽冥卫既然能找到这里，说明外面已经不太平了。你们在此的消息，瞒不了多久。”
他顿了顿，对墨樵道：“从明日起，封闭谷口，启动‘迷天幻雾阵’。在我允许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墨樵肃然应诺。
不死神医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孤狼，目光在他身上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即转身，走出了茅屋。
沈星魂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安然沉睡的孤狼，心中五味杂陈。
救命之恩，换来一个未来的枷锁。
而谷外，风浪并未停歇，反而因为他们在这世外桃源的短暂隐匿，而酝酿得更加汹涌。
（第三十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