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穿透暮色与薄雾，清晰地落在沈星魂耳中。
她心头一震，知道自己早已被对方察觉。
这老者武功深不可测，方才击杀那几名蓝衣汉子举重若轻，绝非善与之辈。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从巨石后缓步走出，将昏迷的孤狼护在身后，对着那灰衣老者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
“晚辈沈星魂，偶经此地，无意窥探前辈行事，只因同伴重伤垂危，特来药王谷求医，望前辈行个方便，指点迷津。”
她直接道明来意，并将顾望给的那枚木制令牌示于掌心。
灰衣老者浑浊的目光在沈星魂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她身后气息微弱的孤狼，最后落在那枚令牌上，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一些，露出更多黄牙：
“嘿嘿，天机阁的丫头？还有点礼貌。不过这‘方便’嘛……”
他拖长了语调，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一具尸体，“药王谷的规矩，可不是一块破木头牌子就能换的。”
他踱着步子，走到沈星魂近前，相距不过一丈，那双老眼似乎能穿透皮囊，看清她体内流转的内息和疲惫。
“你这女娃子，内力损耗不小，身上也带着伤，还能背着这么个大男人爬到这云雾山深处，毅力倒是不错。可惜啊……”
他摇了摇头，“谷主那老怪物，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你这同伴，一看就是天大的麻烦。”
沈星魂心中一沉，但脸上依旧平静：“前辈既知我等来意，还请明示，需要何种条件，才能得见神医？”
灰衣老者嘿嘿一笑，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条件？简单。先过了老头子我这一关再说。”
他弯腰，又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根枯树枝，在手里掂了掂：“你能接我三招，或者，能让我移动半步，就算你过关，老头子亲自带你们进谷。若接不下……”
他笑容一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是生是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三招？或者让他移动半步？
沈星魂看着老者手中那根普普通通、仿佛一折就断的枯树枝，心中却没有丝毫轻视。
方才他就是用这样一根树枝，瞬息间取了五名持刀汉子的性命！
其武功已臻化境，摘叶飞花皆可伤人绝非虚言。
她知道，这是药王谷的考验，避无可避。
若连这守谷的老者一关都过不去，更遑论见到那脾气古怪的“不死神医”了。
“晚辈武功低微，但为救同伴，愿尽力一试，请前辈赐教。”
沈星魂将孤狼轻轻安置在旁边的软草上，缓缓抽出袖中软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在渐浓的暮色中流淌着清冷的光泽。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将残余内力尽数提起，周身气息变得凝练而专注。
“嘿嘿，小丫头有点意思。”灰衣老者满意地点点头，手中枯树枝随意地向前一递，“第一招。”
这一递，看似缓慢，平平无奇，仿佛孩童嬉戏。
但沈星魂却感觉周身空气骤然凝固，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庞大无比的气机已然将她牢牢锁定！
那根枯树枝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一座巍峨山岳，带着无可抗拒的碾压之势，直直向她胸口“点”来！
不能硬接！沈星魂瞬间做出判断！
她脚下流云步法展开，身形如风中柳絮，向后飘退，同时软剑挥洒，剑光如同织就的绵密蛛网，并非格挡，而是试图以柔劲缠绕、偏转那根树枝的来势！
“咦？流云剑法？沈老鬼的徒子徒孙？”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手中树枝去势不变，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叮叮叮叮……！”
一阵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轻响！软剑的剑尖无数次点、挑、缠在枯树枝上，却感觉那树枝上蕴含的力量如同深海漩涡。
她的柔劲如同泥牛入海，非但未能偏转其分毫，反而一股反震之力顺着剑身传来，震得她手臂酸麻，气血翻腾！
她退得快，那树枝进得更快！眼看那看似缓慢的树枝尖端即将触及她的衣衫！
沈星魂清叱一声，不再后退，腰肢猛地一折，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软剑借着回旋之力，由下而上，划出一道惊艳的弧光，直削老者持树枝的手腕！
这是流云剑法中的险招“云龙隐现”，攻敌之必救！
老者“嘿”了一声，手腕不见如何动作，那根枯树枝却如同活物般向下一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软剑的剑脊之上！
“铛！”
一声远比想象中沉重的闷响！
沈星魂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剑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麻木，软剑几乎脱手！
她闷哼一声，借势向后空翻，落地时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喉头一甜，一丝鲜血已从嘴角溢出。
仅仅一招，高下立判！
老者依旧站在原地，半步未移，手中的枯树枝完好无损。
他看着沈星魂，点了点头：“根基还算扎实，应变也尚可。可惜，内力差了点火候。第二招！”
他不给沈星魂丝毫喘息之机，枯树枝再次抬起，这一次，不再是直刺，而是轻飘飘地向前一“拂”！
这一拂，如同春风拂柳，不带丝毫烟火气。
但沈星魂却感觉周身毛孔骤然收缩！
无数道细密如牛毛、却又锋锐无匹的无形气劲，随着老者这一拂之势，如同天罗地网般，从四面八方向她笼罩而来！
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仿佛被切割开来！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沈星魂瞳孔收缩，将流云剑法守势催谷到极致，软剑舞动如轮，在身前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剑幕！
“嗤嗤嗤嗤——！”
无数细碎的气劲撞击在剑幕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火星在暮色中不断迸现！
沈星魂只觉得仿佛有无数把无形的小刀在切割着她的剑幕和内息，内力如同决堤般疯狂流逝！
她咬紧牙关，死死支撑，虎口已然崩裂，鲜血染红了剑柄。
剑幕在无数气劲的冲击下剧烈波动，摇摇欲坠！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沈星魂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猛地撤回部分护身剑气，任由几道气劲擦身而过，带起数道血痕，同时将残余的所有内力，尽数灌注于软剑之中！
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身瞬间绷得笔直！
她不再防守，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撕裂暮色的惊鸿，不顾那漫天袭来的气劲，直刺老者的眉心！
围魏救赵！以攻代守！
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打法！赌的是老者不愿与她两败俱伤！
果然，面对这凝聚了沈星魂全部精气神、一往无前的一剑，老者那浑浊的眼中再次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他原本拂出的枯树枝微微一滞，那漫天笼罩的气劲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沈星魂剑尖微颤，并非直刺，而是划出一道玄妙的弧度，点向老者持树枝的右手手背！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逼退老者半步难如登天，唯一的希望，就是让他主动移动，哪怕只是手动！
老者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嘴角一勾，持树枝的右手手腕如同无骨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内一缩，竟巧妙地让开了剑尖！
然而，沈星魂这一剑本就是虚招！就在老者手腕内缩的刹那，她持剑的右手猛地松开，软剑如同拥有生命般，借着前冲的余势，剑柄向下，剑尖向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半圆，绕过老者的手腕，刺向他因手腕内缩而微微露出的右肋空门！
这一下变招，奇诡突兀，完全超出了常规剑理！
老者显然也没料到沈星魂还有如此诡异的后续变化，再想完全避开已来不及！
他眉头微挑，一直稳如磐石的下盘终于动了！
左脚脚尖轻轻向左侧滑开了半尺！
就是这半尺！
“嗤！”
软剑的剑尖擦着老者的肋部衣衫掠过，带起一丝布缕。
老者停下了所有动作。
沈星魂也力竭落地，以剑拄地，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衣衫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
暮色完全笼罩山林，只有远处天边还剩下一丝残光。
灰衣老者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划破的衣角，又抬头看了看几乎虚脱的沈星魂，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
“好！好一个天机阁的丫头！机变百出，悍不畏死！为了救人，连这种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都敢用！老头子我……移动了半步！”
他丢掉手中的枯树枝，拍了拍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这第二招，算你过了。第三招，免了。”
沈星魂闻言，紧绷的心神一松，几乎瘫软在地，强撑着行礼：“多……多谢前辈……承让。”
“嘿嘿，别谢太早。”老者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伤痕，又瞥了一眼昏迷的孤狼：
“进了谷，能不能请动那老怪物出手，还得看你们的运气和……代价。”
他不再多言，转身向着雾气更深处走去，步伐看似缓慢，却瞬间已在数丈之外。
“跟上吧，女娃娃。再耽搁，你这小情郎可真要没命了。”
沈星魂脸上微微一热，也顾不得解释，急忙背起孤狼，强提着一口真气，踉跄着跟上老者的步伐，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道尽头。
（第三十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