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一线天的崖顶,周淮就骑着马站在山道入口,望着身后“缴获”的空哨卡,嘴角扬着藏不住的得意。昨夜扎营时,他还因零星的冷枪辗转难眠,可今早率军推进时,连破三座前沿哨卡,卡内空无一人,只留下几顶破损的帐篷和半锅冷掉的杂粮粥,显然是万山军“仓皇溃逃”时来不及收拾的痕迹。
“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刘飞不过是个只会躲躲藏藏的草寇!”周淮勒住马缰,马鞭指着前方蜿蜒的山道,对身边的千户张勇笑道,“这几座哨卡守得连个人影都没有,可见叛军早已吓破了胆!传令下去,全军加速推进,日落前务必赶到万山主城外围,明日一早就攻城!”
张勇看着山道两侧陡峭的崖壁,心里隐隐发怵,这路太窄,仅容两人并行,队伍一拉长,前后根本顾不上照应。可他见周淮兴致正高,也不敢扫了兴致,只能躬身应道:“末将遵令!”
军令传下,明军队伍立刻动了起来。可刚走进山道没半里,麻烦就来了,路面布满碎石,有的地方还积着雨水,车轮碾过就陷进泥里,负责推辎重车的士兵们憋红了脸,喊着号子往前拽,车轴却“嘎吱嘎吱”响,像随时会断。
“都使劲!磨蹭什么呢!”一个小旗官挥着鞭子抽打士兵,可鞭子落下,士兵们也只是喘着粗气骂骂咧咧:“这鬼路能走吗?车轱辘都快陷没了!”“前面的队伍都看不见影了,万一有埋伏,咱们连个照应的都没有!”
队伍越拉越长,前军已走到山道中段,后军还在入口处挪窝。阳光被崖壁挡住,山道里透着一股潮湿的寒气,两侧的树林静得可怕,只有士兵的脚步声、喘息声和辎重车的吱呀声,连鸟雀都没了动静。
“不对劲……这地方太静了。”黄州卫的老卒王二柱攥着手里生锈的腰刀,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他早年跟着队伍剿过匪,知道越安静的山林越危险,土匪最喜欢在这种地方设伏,冷箭一射一个准。旁边的新兵李狗剩吓得脸发白,紧紧跟着王二柱:“柱叔,这山里会不会有叛军啊?刚才我好像看见树林里有影子晃了一下。”
“别瞎说!”王二柱嘴上呵斥,心里却也发毛。他抬头望了望崖壁顶,只能看见一线天空,要是上面真有伏兵,往下扔石头都能砸死一片。正琢磨着,突然“砰”的一声枪响,前方传来一阵骚乱,走在队伍前头的旗手应声倒地,手里的“周”字大旗“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有埋伏!”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山道里瞬间乱了套。士兵们纷纷举枪,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射,有的对着树林乱开枪,有的干脆往路边的石头后躲,辎重车旁的士兵更是慌了神,推着车就想往后退,结果撞翻了后面的队伍,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周淮听到枪响,立刻催马往前冲,可山道太窄,士兵们挤在一起,他的马根本跑不动。“慌什么!不过是几个小毛贼放冷枪!”他扯着嗓子喊,可声音被混乱的人声淹没。直到张勇带着几个亲兵冲上前,砍倒了两个因慌乱踩踏同伴的士兵,队伍才勉强安静下来。
派人去查看,只在前方的树杈上找到一枚弹壳,开枪的人早已没了踪影。周淮看着地上的旗手尸体,脸色沉了下来,这已是进军以来第五次遭遇冷枪,每次都只伤一两人,却总能把队伍搅得鸡犬不宁。
“继续走!谁敢再乱,军法处置!”周淮咬着牙下令,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他让张勇带两百人走在队伍前头开路,又让后军加强戒备,可刚走了不到三里,又出事了,前军踩中了陷阱,一口盖着树枝的土坑突然塌陷,三个士兵掉了下去,坑底插着削尖的木刺,其中两人当场没了气,剩下的那个腿被扎穿,躺在坑里惨叫。
“娘的!这叛军就会玩阴的!”张勇气得直跺脚,却不敢贸然去救,谁知道附近还有没有其他陷阱。只能让人用绳子把受伤的士兵拉上来,草草包扎后,又派了十几个士兵在前头用长枪探路,队伍推进的速度慢得像蜗牛。
日头渐渐西斜,山道里更暗了。士兵们又累又饿,怨气越来越重。王二柱扶着受伤的同伴,喘着粗气骂道:“早说这鬼地方不能来!周将军眼里只有功劳,根本不管咱们的死活!”旁边的李狗剩也跟着哭:“柱叔,我想家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收麦子呢,要是死在这儿,她可怎么办啊?”
这样的抱怨在队伍里此起彼伏。有的士兵故意放慢脚步,落在队伍后面;有的甚至偷偷往路边的树林里躲,想趁机溜号,却被巡逻的亲兵抓了回来,当众打了几十军棍,惨叫声听得人心头发麻。可即便如此,低落的士气也没半点好转,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着每个人,崖壁上的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吓得一哆嗦。
周淮坐在马背上,听着身后的怨声载道,心里也犯嘀咕。他不是没察觉不对劲:万山军若真如表面这般不堪一击,为何不干脆弃城而逃,反而在山道里设下这些小陷阱?可一想到巡抚的催促和“荡平叛贼”的功劳,他又把疑虑压了下去,只要能尽快赶到万山城下,就算遇到埋伏,凭五千大军也能冲过去。
“传令下去,弃掉部分辎重!”周淮咬牙下令,“把粮食和火药留下,其余的锅碗瓢盆全扔了,加快速度,务必在天黑前走出这条山道!”
士兵们闻言,立刻七手八脚地卸辎重车,破旧的铁锅、多余的帐篷被扔得满地都是,山道上更显混乱。可即便如此,队伍推进的速度也没快多少,每个人都拖着灌了铅的腿,眼里满是疲惫和恐惧,只有周淮还抱着一丝侥幸,催着马在前头带路。
夕阳最后一缕光从崖顶消失时,明军终于走出了狭窄的山道,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周淮心里一沉,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谷地,谷地尽头又是连绵的山林,而两侧的山坡上,隐约能看到树木晃动的影子。
“将军,咱们……还要往前走吗?”张勇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犹豫。周淮望着黑漆漆的山林,握着马鞭的手微微发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掉进了刘飞的圈套里。可事到如今,退回去也是山路漫漫,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扎营!”周淮低声下令,“派三倍哨兵警戒,谁敢擅动,格杀勿论!”
帐篷很快搭了起来,可没有一个士兵睡得安稳。夜色里,远处的山林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吓得哨兵立刻举枪瞄准;偶尔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也能让营里的士兵瞬间惊醒。王二柱靠在帐篷杆上,望着头顶的一线星空,喃喃自语:“咱们这哪是来平叛的?分明是来送死的……”
他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所有人最后的侥幸。此刻的明军,就像陷在泥沼里的野兽,越挣扎陷得越深,而远处的山林里,万山军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收紧那张早已织好的大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