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堡的工地正处在最吃劲的阶段,未完工的石墙垒到了丈许高,墙基下堆着刚凿好的青石,工匠们正往石缝里灌糯米灰浆,蒸汽混着米香飘在山坳里。周阿福攥着钢钎,正和两个民工凿着一块卡在崖壁上的巨石,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滴,砸在滚烫的钎尖上,瞬间蒸发成白烟。
“阿福哥,歇会儿吧!你都凿半个时辰了,手不酸吗?”旁边的年轻民工小顺子递过来一瓢水,眼里满是佩服,周阿福不仅主动来筑垒,干活还格外拼命,别人歇三次,他顶多歇一次。
周阿福接过水,猛灌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里,凉丝丝的。“歇啥?早一天把石墙垒起来,早一天安心。”他抹了把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守兵身上,负责护卫工地的是守兵小队,一共二十人,队长是个叫赵刚的年轻汉子,之前是战兵里的伍长,因训练时扭伤了腿,暂调过来守工地。此刻赵刚正领着几个士兵在工地外围巡逻,手里的“万山铳”斜挎在肩上,警惕地盯着山间的小路。
这是筑垒工程启动以来最平静的日子,连山间的鸟雀都敢落在工地的脚手架上,没人料到危险会来得如此突然。
午后的阳光刚偏西,远处的山口突然卷起一阵尘土,伴随着几声呼啸,十几个穿着破烂衣裳、举着刀枪的山贼从林子里冲了出来。他们脸上抹着黑灰,眼里闪着凶光,直扑工地旁的粮食囤,那里堆着民工们的口粮,还有刚运来的两袋糯米。
“有山贼!”巡逻的士兵最先发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赵刚立刻举枪,对着山贼的方向扣下扳机,“砰”的一声,最前面的山贼应声倒地,剩下的人却没退,反而嗷嗷叫着冲得更猛。
工地瞬间乱了套。有的民工吓得往石墙后躲,有的慌不择路往山坳外跑,小顺子手里的铁锤掉在地上,脸色发白:“阿福哥,咋办?咱们没武器啊!”
周阿福心里也慌,但他一眼瞥见赵刚的小队被山贼围了,二十个守兵要对付十几个山贼,本不算吃力,可山贼里有两个弓箭手,箭支像雨点一样射向士兵,已有两个士兵中箭倒地。“别慌!拿家伙!”周阿福捡起地上的钢钎,又把旁边的铁锤塞给小顺子,“咱们人多,把他们赶出去!要是粮食被抢了,咱们没饭吃,石堡也建不成,家里的娃还得躲炮火!”
这句话像一盆火,点燃了民工们的勇气。之前躲在石墙后的民工纷纷探出头,有的抄起钢钎,有的扛起抬石头的粗木杠,还有的抓起地上的碎石块,跟着周阿福往守兵那边冲。“打山贼!护粮食!”周阿福喊着,手里的钢钎直刺向一个正挥刀砍向士兵的山贼。那山贼没防备背后有人,被钢钎扎中肩膀,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赵刚见民工们冲过来,又惊又喜,立刻调整阵型:“士兵们,护住民工!用‘万山铳’齐射!”剩下的十八个士兵立刻分成两组,一组举枪射击,一组用刀盾护住民工,子弹呼啸着飞向山贼,又有三个山贼应声倒地。可山贼的弓箭手依旧难缠,一支箭擦着赵刚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阿福哥,你看那边!”小顺子突然喊着,指向工地的另一侧,又有五个山贼从崖壁后的小路绕了过来,目标竟是正在熬糯米灰浆的大锅。那里只有两个工匠,根本无力抵抗。周阿福心里一紧,糯米灰浆是筑堡的关键,要是锅被砸了,石墙的加固就得停工。他立刻领着几个民工往那边跑,手里的钢钎舞得呼呼作响,逼退了冲在最前面的山贼。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山贼虽凶悍,却架不住守兵的“万山铳”和民工们的拼命,他们是为了抢粮食,而民工和守兵是为了护家园,这股信念上的差距,让战局渐渐偏向工地这边。最后一个山贼见势不妙,转身往林子里跑,赵刚举枪瞄准,却因胳膊受伤,子弹打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走。
当山口的尘土渐渐落定,工地终于恢复了安静,可这份安静却透着刺骨的悲凉。周阿福拄着钢钎站在原地,身上的粗布袄被刀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肉,却没感觉到疼,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尸体上,有三个是守兵,还有五个是民工,其中一个是和他一起凿石的老吴,脑袋上插着一支箭,眼睛还圆睁着,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没凿完的青石。
小顺子蹲在地上哭了,手里的铁锤掉在老吴的尸体旁:“吴叔……早上还跟我说,等石堡建好了,就带娃来看看……”周阿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想起老吴昨天还分给自己半个窝窝头,说家里的娃爱吃甜的,等发了工钱就去买麦芽糖。
赵刚捂着流血的胳膊,走到尸体旁,对着守兵的尸体深深鞠躬,眼泪掉在地上的血迹里:“是我没守好工地……是我对不起弟兄们。”他之前总觉得守工地是闲差,没料到山贼会突然袭击,更没料到民工们会跟着拼命,此刻看着地上的伤亡,满心都是愧疚。
傍晚时分,刘飞带着赵青和医疗队赶到鹰嘴堡。刚进工地,就看见民工们正用门板抬着伤员往医疗点走,地上的血迹还没干,粮食囤旁的尸体盖着粗麻布,空气里混着血腥味和糯米的甜香,格外刺眼。
“情况怎么样?”刘飞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工地的狼藉,未完工的石墙上溅着血,熬灰浆的大锅歪在一旁,地上散落着钢钎、刀枪和山贼的尸体。
赵刚忍着疼,单膝跪地:“大人,属下失职!遭遇小股流窜山贼袭击,虽击退敌人,却折损了三名守兵、五名民工,还有七个民工受伤……”
刘飞扶起他,没说问责的话,只是走到民工的尸体旁,掀开粗麻布,老吴圆睁的眼睛还没闭上,手里的青石上沾着血。“把伤亡的民工和守兵登记好,”刘飞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守兵按战兵标准抚恤,民工的家人分两亩田,孩子优先入蒙学,医药费全由护民府承担。”
说完,他转身对着赵青和赶来的工兵首领老郑:“鹰嘴堡的事给咱们提了醒,防御体系建设,筑堡和武装要同步。从今日起,每个工地增派一个战兵班,配五支‘万山铳’和一门轻型‘虎蹲炮’;未完工的堡垒先建箭楼和火炮射孔,哪怕石墙矮一点,也要先有防御能力;民工们在工余时间,由守兵教基本的格斗和用枪技巧,万一再遇袭击,能自保。”
老郑立刻点头:“属下今晚就调整方案,先把鹰嘴堡的箭楼立起来,明天就调火炮过来。”
周阿福站在人群里,听着刘飞的话,心里的悲痛渐渐化作一股坚定。他走到老吴的尸体旁,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吴叔,你放心,石堡会建好的,咱们的娃再也不用躲山贼、躲炮火了。”
夜色降临时,鹰嘴堡的工地又有了动静,医疗队的学徒们在给伤员包扎,民工们和士兵一起清理血迹,工匠们重新支起熬灰浆的大锅,火光映着他们疲惫却坚定的脸庞。远处的山口,新增派的战兵班已经开始巡逻,“万山铳”的枪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这场血染的袭击,像一记警钟,敲醒了所有人,万山的防御体系,不仅要抵御朝廷的大军,还要防备流窜的山贼;筑垒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与危险相伴的战斗。而那些流淌在工地的鲜血,没有白流,它们让堡垒的基石更坚实,让军民的信念更坚定,也让万山的防御体系,在阵痛中加快了成长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