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军撤退不过一个时辰,鹰嘴峡外的开阔地就响起了不一样的动静——不是散兵的杂乱呼喊,是整齐的号子声,混着原木滚动的沉闷声响,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凶兽,正缓缓亮出獠牙。赵青刚把悬崖边的栅栏加固好,就听见箭楼士兵的惊呼:“赵队正!快看!他们推了大家伙过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箭楼,瞳孔猛地一缩——开阔地中央,十几辆简陋却结实的盾车正往前挪动,车架是碗口粗的原木拼接,正面裹着一层薄薄的铁皮,足以挡住鸟铳铅弹;盾车后面,站着一排身着褪色明军甲胄的士兵,手里握着长矛和腰刀,站姿挺拔,眼神锐利,和之前的山贼散匪截然不同。
“是明军溃兵!‘翻山鹞’把压箱底的精锐派出来了!”身边的李栓倒吸一口凉气。这些溃兵虽脱了军籍,却受过正规操练,懂配合、会战术,比十倍的散匪还难缠。赵青刚要下令火器队瞄准盾车缝隙射击,就见盾车两侧突然冒出数十个弓箭手,箭矢像密集的黑雨,朝着石堡箭楼射来。
“躲!”赵青一把将身边的王二按在城垛后。箭矢“噗噗”钉在箭楼木柱上,有的擦着城垛飞过,削下几片木屑。石堡上的弓弩手刚要反击,就被对方的箭雨压制得抬不起头——那些明军弓箭手的准头极准,专挑露头的士兵射,不过片刻,就有三个弓弩手被射中肩膀,惨叫着滚下箭楼。
盾车借着箭雨掩护,一步步逼近峡口。车轮碾过之前的尸体堆,把血肉模糊的尸身压得扁平,暗红的血泥顺着车轮缝隙往下滴。离石堡还有五十步时,盾车突然停下,车后的溃兵们喊着号子,将盾车往两侧推开,露出中间的通道——十几个背着爬城梯的溃兵立刻冲了出来,手脚并用地往石堡墙根跑。
“火器队!射爬城梯!”赵青嘶吼着探出头,刚举起鸟铳,就感觉脸颊一凉——一支箭矢擦着他的颧骨飞过,留下一道血痕。他顾不上疼,扣下扳机,铅弹正中一个爬城梯的溃兵后背,那人往前踉跄两步,带着爬城梯摔在地上,却很快被后面的人拖到一边,另一个溃兵立刻接过爬城梯,继续往前冲。
可对方的箭雨实在太密,石堡上的鸟铳只能断断续续射击,根本拦不住溃兵。不过半炷香时间,就有三架爬城梯靠在了石堡墙上。溃兵们像壁虎一样往上爬,有的腰间挂着短斧,爬两步就用斧刃砍出落脚的缺口;有的手里握着短刀,抬头盯着城垛,随时准备应对上面的攻击。
“滚木!往下扔滚木!”赵青大喊。城垛后的士兵们立刻抱起滚木,顺着爬城梯往下砸。一根滚木砸中一个爬了半截的溃兵,那人惨叫着从梯上摔下去,砸在墙根的尸体堆上,没了动静。可更多的溃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有个戴着铁盔的溃兵头目,竟已经爬到了城垛边,手里的短刀一挥,就划伤了一个守军的手腕。
“杀!”那头目嘶吼着翻上城垛,身后立刻跟着两个溃兵。石堡上的守军们立刻围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交织。一个年轻的守军刚刺出长矛,就被头目用刀格开,短刀顺势抹过他的喉咙,鲜血喷了旁边王二一脸。王二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握紧手里的弓,用弓梢狠狠砸向一个溃兵的后脑勺。
“守住缺口!别让他们进来!”赵青拔出钢刀,冲过去劈向那个头目。钢刀带着风声落下,头目赶紧用刀格挡,“当”的一声脆响,两人的刀都震得发麻。赵青趁机抬脚踹在对方小腹,头目往后踉跄两步,刚要站稳,就被旁边的李栓用长矛刺穿了胸膛。
可溃兵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石堡正面的城垛上,已经站了十几个溃兵,他们组成小阵,一边抵挡守军,一边往石堡里冲,眼看就要撕开一个突破口。赵青的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流,他却顾不上包扎,只是红着眼眶嘶吼:“跟他们拼了!死也不能让他们进峡口!”
就在这时,李栓突然发现,有个溃兵正举着火把往石堡的木柱上凑——石堡的箭楼是木头搭建的,一旦被点燃,整个石堡的防御就会崩塌。“狗娘养的!敢烧箭楼!”李栓嘶吼着冲过去,手里的长矛已经断了,他就抱着那溃兵往城垛外滚。两人从三丈高的石堡上摔下去,砸在墙根的尸体堆上,那溃兵当场没了气息,李栓却挣扎着抬起头,朝着石堡的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喊:“守住……别让他们……过去……”
赵青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他抹了把脸上的血,转身对着箭楼后的亲兵队喊:“跟我冲!把这些杂碎赶下去!”二十个亲兵跟着他,像一道洪流冲向溃兵占据的缺口。赵青的钢刀劈砍得越来越快,刀刃上沾满了鲜血,每挥一刀就有一个溃兵倒下。一个溃兵从背后偷袭他,王二突然冲了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一刀——短刀刺进王二的后背,他却死死抱住溃兵的胳膊,对着赵青喊:“队正!快杀他!”
赵青反手一刀,砍断了那溃兵的脖子,随即抱住倒下来的王二。少年的身体还在发抖,却咧开嘴笑了笑:“队正……俺没给万山丢脸……俺娘和妹妹……该为俺骄傲了……”话没说完,头就歪了过去。
“啊——!”赵青抱着王二的尸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像一道军令,石堡上的守军们瞬间红了眼,原本疲惫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力量,手里的刀斧挥得更快。有个矿工出身的士兵,手里的长刀断了,就捡起地上的矿镐,一镐砸在溃兵的头上;有个女医官,原本在城后照顾伤员,见前面吃紧,竟拿起伤员的短刀,从侧面刺中了一个溃兵的腰。
明军溃兵们没想到守军会突然变得如此凶猛,原本占据的缺口渐渐被压缩。那个指挥攻击的明军百户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想要让溃兵们撤退。可赵青哪里肯放他们走,带着亲兵队追在溃兵身后砍杀,有的溃兵刚爬到爬城梯中间,就被他一刀砍中脚踝,惨叫着摔下去。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个溃兵从爬城梯上摔了下去,石堡上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可这安静里,却透着刺骨的悲凉——城垛上到处是血迹和断刃,木柱上钉着密密麻麻的箭矢,守军们或坐或站,有的抱着死去的同伴流泪,有的靠在城垛上大口喘气,原本两百多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下不到一百五十人。
赵青把王二的尸体轻轻放在箭楼角落,又走到石堡边,望着墙根下新添的溃兵尸体——足有五十多具,还有十几辆盾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峡口,成了新的障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又望向联军营地的方向,眼里没有了之前的焦急,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风又开始刮了,卷起石堡上的血沫,落在赵青的脸上。他知道,这一战虽守住了峡口,可明军溃兵的战斗力远超预期,下一次攻击,“翻山鹞”只会派来更多精锐。但他没有退路,鹰嘴峡是万山的门户,他和剩下的弟兄们,就算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把这门户守住,绝不能让联军踏入万山一步。
他转身对着幸存的士兵们喊:“都起来!清理战场!伤兵抬到后面治,死者找块干净地方埋了!剩下的人,加固城垛,检查火器!他们还会来,咱们就在这儿,跟他们耗到底!”
士兵们纷纷起身,虽然脸上满是疲惫和悲痛,却没有一个人退缩。他们默默地清理着城上的尸体和断刃,把滚木和礌石重新堆到城垛边,受伤的士兵咬着牙包扎伤口,眼里透着和赵青一样的决绝。
远处的联军营地,“翻山鹞”正盯着石堡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小小的石堡竟让他折损了五十多个精锐溃兵,可他也清楚,石堡上的守军伤亡同样惨重,只要再攻几次,鹰嘴峡迟早会被攻破。
峡口的风,裹挟着血腥味,在天地间弥漫。一场更惨烈的血战,还在后面等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