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抚台衙门的议事厅里,烛火彻夜未明。抚台大人王宗岳手里捏着府城转来的文书,眉头紧锁,桌案上还摊着两份更紧急的军报——一份是陕西农民军攻破延安府的急讯,另一份是辽东清兵劫掠边境的奏报。“万山的事,比起这些,终究是小患啊。”他对着身边的幕僚叹道,声音里满是疲惫。
幕僚凑近道:“大人,周边州县告刘飞‘拥兵自重、私开矿藏’,虽有几分道理,可眼下朝廷抽不出一兵一卒——陕西要防农民军,辽东要抵清兵,连京畿的卫所兵都调走大半,哪有余力去征剿一个偏远县城?”这话说到了王宗岳的心坎里:他何尝不想整治刘飞?可手里无兵,一切都是空谈,真要是逼急了刘飞,对方索性反了,反而给朝廷添乱。
沉吟半晌,王宗岳终于拍板:“不派兵,派个钦差去。就派监察御史李敬——此人懂官场上的门道,嘴严,又有点手腕,带五十个仪仗卫兵,以‘巡查地方、褒奖剿匪有功’为名,去万山实地看看。”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一是探探刘飞的底:到底有多少兵力?粮库实不实?是不是真有反心;二是给点压力,让他懂点规矩——该缴的‘孝敬’不能少,兵力也得表个‘裁减’的姿态;三是稳住他,别让他真的跟朝廷对着干。”
幕僚立刻明白了:这是典型的“官样文章”——既不激化矛盾,又能摸清情况,还能借着“褒奖”的由头,让李敬趁机捞点好处,顺便敲打刘飞。第二天一早,李敬就接到了任命,他对着铜镜整理着官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早就听说万山富得流油,刘飞靠着开矿、养兵把县城治理得有声有色,这次去,既能在皇上面前刷个“巡查”的功绩,还能从刘飞那里“借”点银钱,简直是美差。
三日后,李敬带着五十个身着红衣的仪仗卫兵,坐着马车从省城出发,一路慢悠悠地往万山赶。路上,他特意让车夫绕路经过清河县、平林县,听当地官员抱怨“刘飞抢流民”“万山兵太横”,心里对刘飞的“跋扈”又多了几分认定。可当马车靠近万山县境时,他却皱起了眉——沿途的山道上,每隔十里就有身着皮甲的斥候巡逻,看到他们的仪仗,既不拦阻,也不攀谈,只是远远跟着,直到县城西门外才停下,眼神里的警惕藏都藏不住。
“看来这刘飞,果然是个谨慎的主。”李敬心里暗道。而此时的万山县衙里,刘飞正和赵青、吴文才、苏先生紧急议事。“钦差来者不善,”赵青握着刀,语气凝重,“说是褒奖,指不定是来查咱们的,要不要让兵曹的人隐蔽点?”吴文才却摇头:“隐蔽反而显得心虚,不如大大方方展示——咱们的军力、粮库都是真的,只要没造反的实据,他就挑不出错;倒是李敬此人,我之前在府城听说过,最爱收‘孝敬’,咱们得提前准备点银钱,别让他鸡蛋里挑骨头。”
刘飞沉吟片刻,拍板道:“赵青,让军营保持正常训练,不用刻意隐蔽,但也别太张扬,骑兵队别在钦差面前演练;吴文才,准备两百两银锭,装在锦盒里,另外让农曹备十石新收的红薯干、五匹手工布,当作‘万山特产’;苏先生,把流民安置的账册、工分记录、矿场的收支账都整理好,钦差要查就给他看,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查。”
当天下午,李敬的仪仗抵达西门,刘飞带着赵青、吴文才等人亲自迎接,对着李敬行了个标准的官礼:“下官万山县令刘飞,恭迎钦差大人!”李敬坐在马车上,慢悠悠地撩开车帘,目光扫过刘飞和他身后的人——刘飞穿着半旧的官袍,身上没有一丝跋扈之气;赵青虽身着皮甲,却站得笔直,眼神沉稳;吴文才手里捧着账册,显得格外恭敬。他心里的戒备,先松了三分。
进城后的第一站,是粮库。吴文才打开粮库的门,里面的糙米、玉米、红薯干码得整整齐齐,甚至还特意让民壮扛出两袋新米,让李敬查看:“大人,这是今年农耕队新收的米,万山虽流民多,但靠着工分制和开垦荒地,粮库尚算充盈,足够全县百姓吃半年。”李敬伸手捻了点米,颗粒饱满,又看了看粮库墙角的防潮草席,心里暗暗惊讶——他去过不少州县,粮库要么空荡,要么发霉,像万山这样规整充盈的,实属少见。
接着是军营。赵青带着李敬参观时,士兵们正在校场上练队列,两千人排成整齐的方阵,喊杀声震天,却没有一个人乱了阵脚;神机队的五十把鸟铳整齐地架在一旁,刘炎还演示了一把改进后的鸟铳,射程远、精度高,李敬看得眼睛直跳,却只淡淡说了句:“不错,有几分军容。”赵青听出他话里的试探,笑着回应:“都是为了守家,去年山贼攻城,全靠兄弟们拼命,如今练得勤点,也是为了不再让百姓受祸。”
晚上的接风宴上,李敬终于露出了真实意图。酒过三巡,他借着醉意,拍着刘飞的肩膀说:“刘飞啊,你把万山治理得不错,朝廷是看在眼里的。不过……你也知道,眼下朝廷用钱的地方多,陕西要剿匪,辽东要防敌,你这万山富得流油,是不是该给朝廷‘表表忠心’?还有你这兵力,两千人太多了,一个县城用不了这么多,得裁减点,免得让上面担心。”
刘飞心里清楚,这是在施压索贿。他笑着起身,让吴文才捧上锦盒:“大人,万山虽有几分薄产,却大多用在了安置流民、修缮城防上,这点银钱(两百两),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至于兵力,实在是情非得已——万山地处偏远,山贼、溃兵常来骚扰,两千人刚够防守,等以后治安稳定了,下官自会向朝廷请旨裁减。”
李敬打开锦盒,看到白花花的银锭,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了,嘴上却还客气:“你有这份心就好,兵力的事,我会在奏折里帮你说说。”他心里已有了计较:刘飞有兵有粮,却无反心,只是想守好万山;而且万山确实富庶,与其逼反,不如让他按时“孝敬”,既给朝廷添点收入,自己也能捞点好处。
次日,李敬没再多留,带着刘飞送的银锭和特产,慢悠悠地回了省城。临走前,他对着刘飞说:“你放心,万山的情况,我会如实向抚台大人禀报,好好的守着你的县城,别惹事,就是对朝廷最大的贡献。”
马车驶离万山县境,李敬靠在车座上,心里已经想好了奏折的内容——既写了万山的“富庶与军容”,也强调了“刘飞恭顺,无反心,安置流民有功”,最后还提了句“可令其每年上缴五百两‘助饷银’,以表忠心”。他知道,朝廷眼下无力管万山,这样的奏折,既能让抚台满意,也能稳住刘飞,至于以后如何,那得看朝廷的精力是否能从农民军和清兵身上移开了。
而万山县衙里,刘飞看着李敬远去的背影,心里清楚:朝廷的注视,既是压力,也是一种“默认”——默认了他拥兵、开矿、安置流民的事实,只要他不公开反朝廷,不主动惹事,朝廷就暂时不会对他动手。但他更明白,这种“默认”是暂时的,等朝廷缓过劲来,迟早会再来找万山的麻烦。
“通知下去,”刘飞转身对赵青和吴文才说,“加快火器坊的扩编,骑炮要多造;农曹抓紧开垦新荒地,粮库要再存够一年的粮;周强的斥候队,多往省城方向探探,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夕阳下,万山的城墙上,士兵们依旧在巡逻,火器坊的炉火还在燃烧,农耕队的人在田地里忙碌。朝廷的注视像一道无形的压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也让万山县的人们更加清楚——只有让自己更强,才能在这乱世和朝廷的夹缝中,真正守住这片家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