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裹着血腥味,笼罩着万山县。北城墙的砖石上,暗红的血迹已经干涸,凝结成一道道狰狞的痕迹;城门后的拒马还歪歪斜斜地立着,上面挂着破碎的衣甲和断箭;城外的护城壕里,清理尸体的士兵们动作沉重,每抬走一具,都会对着尸体深深鞠一躬——那里面,有山贼的,也有前几天还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的兄弟。
刘飞穿着沾满尘土的短甲,站在城头上,目光扫过残破的城墙和远处被烧黑的山贼营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吴文才拿着厚厚的战损册,脚步蹒跚地走过来,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大人,清点完了……士兵牺牲三十七人,其中包括小李和守矿场的老矿工张老栓;民壮牺牲二十五人,大多是主动扛滚木、浇金汁的青壮;受伤的六十二人里,有十五人伤得重,孙郎中说可能以后干不了重活了。”
他顿了顿,翻开下一页:“城墙北角被撞出一道两尺宽的裂缝,东城门的门板被烧得只剩一半;城内有七间民房在战斗中被流箭引燃,烧成了灰烬;物资方面,滚木、礌石用得只剩三成,火药消耗了近半,火铳炸膛了五把,弗朗机炮也得修才能用……”
刘飞接过战损册,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小李的名字后面,还画着一个小小的火铳图案,那是李墨特意加上的,纪念他第一次实战就打死一个山贼;张老栓的名字旁,写着“矿场护矿队,用身体挡住山贼的箭,保护了三个年轻矿工”。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血丝更浓了:“通知下去,所有牺牲的军民,都按‘烈士’规格安葬,选城南的向阳坡做墓地,立一块大石碑,刻上每个人的名字;家属每户发五十石粮、一百枚万山通宝,孩子免费进学堂,成年家属优先安排进农耕队或工坊,不用干重活。”
安葬仪式在三天后举行。城南的向阳坡上,三十七座新坟整齐排列,每座坟前都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烈士的名字和生平。全城的百姓都来了,老人拄着拐杖,妇人抱着孩子,士兵和民壮们穿着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白色的纸幡。刘飞穿着素色的布衣,亲自为每座坟添了一抔土,走到小李的坟前时,他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木牌上的火铳图案:“小李,你说要请孙师傅喝酒,等打赢了……现在打赢了,我替你请他,以后每年都来给你送酒。”
百姓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喧哗。之前被张老栓救下的三个年轻矿工,跪在他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张叔,您放心,我们会好好守着矿场,不让您白死。”安葬结束后,刘飞让人在墓地旁立了一块大石碑,上面刻着“万山县保卫战烈士之墓”,旁边还刻着一行小字:“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万山的城墙;他们的名字,永远刻在万山人的心里。”
抚恤家属的事,吴文才办得格外细致。他亲自带着粮和通宝,挨家挨户送到家属手里。小李的母亲接过粮食时,颤巍巍地拉着吴文才的手:“俺娃是为了守万山死的,值了……以后俺就在家缝衣裳,给士兵们补甲,替俺娃接着守家。”吴文才红着眼眶,把一张“免役证”递给她:“婶子,您以后不用干活,县衙每月都会给您送粮,您就好好过日子,小李的功劳,我们记着。”
表彰功臣的大会,在安葬后的第二天举行。校场上,士兵、民壮、工匠、流民代表都来了,虽然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透着期待。刘飞站在土台上,手里拿着功臣名单,声音洪亮:“这次保卫战,有太多人值得我们记住——赵青,身先士卒,挡在我身前受伤,还亲手抓住了黑虎,赏精钢刀一把、银五十两、万山通宝两百枚,升为万山营总哨官!”
赵青走上台,接过精钢刀,对着台下抱了抱拳:“这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所有兄弟用命拼来的,我会带着万山营,守好每一寸土地!”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士兵们喊着“赵队正(习惯了之前的称呼)好!”,声音震得校场边的树叶都在晃。
接着,周虎、王炮头、刘二、孙满仓等人也陆续上台——周虎因带领机动队夜袭粮草、战场负伤,赏银三十两、皮甲一套;王炮头的弗朗机炮重创山贼,赏银二十两、工坊专用铁矿十斤;刘二侦查情报、带小队烧粮草,赏银十五两、免役三年;连之前烧玉米秆的老农,也因为在战斗中主动帮着搬运弹药,赏了十石粮和二十枚通宝。
最后,刘飞念出了十个“英勇民壮”的名字,其中就有之前和陈阿福一起干活的马大壮——他在城门快被撞开时,抱着一根滚木,从城头上跳下去,砸伤了三个推撞木的山贼,自己也摔断了腿。马大壮被人扶上台,接过刘飞递来的银锭,红着脸说:“俺就是想守家,没想当功臣……以后要是还有山贼来,俺还跳!”台下的人都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却泛起了泪。
公开审判山贼头目的日子,选在了表彰大会的当天下午。县衙前的空地上,黑虎、二当家、秃鹫、狼牙被绑在柱子上,周围挤满了百姓——有被山贼抢过粮食的农户,有失去亲人的家属,还有之前被裹挟后投降的贼兵。
审判由李墨主持,他拿着从山贼营地里搜出的“劫掠账册”,一条条念出他们的罪行:“黑虎,五年内劫掠清河县、平林县十三个村庄,杀害百姓一百二十七人,抢走粮食两千石;二当家,参与劫掠八次,亲手杀死七个百姓;秃鹫,抢走农户耕牛三十头,烧毁民房五十间;狼牙,绑架孩童勒索钱财,害死五个孩子……”
每念一条,百姓的愤怒就多一分。之前被山贼抢走孩子的妇人,冲上前对着狼牙啐了一口:“你这个畜生!俺的娃才五岁,你就把他扔下山崖!”被抢过耕牛的老农,举着手里的锄头,要不是被士兵拦住,差点就砸了上去。
刘飞站在台上,看着愤怒的百姓,声音沉稳:“这些山贼,残害流民,劫掠家园,手上沾满了鲜血,按万山的规矩,罪该万死!”他顿了顿,高声道:“判处黑虎、二当家、狼牙死刑,立即执行;秃鹫虽有劫掠之罪,但在战斗中主动投降,改判为终身监禁,在矿场劳改,以赎其罪!”
刽子手的刀光闪过,黑虎三人的头颅落地,百姓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却有人在欢呼后,转身抹了抹眼泪——胜利的喜悦,始终带着失去同胞的悲痛。
当天晚上,县城的广场上点起了篝火。百姓们拿着自家的粮食和酒,聚在一起庆祝胜利,工匠们拿出刚修好的乐器,奏起了简单的曲调。刘飞坐在篝火旁,看着大家脸上的笑容,却也看到有人望着城南的墓地,悄悄红了眼。
赵青拿着一壶酒,走到刘飞身边,递给了他:“大人,喝一口吧,打赢了。”刘飞接过酒,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沉重:“打赢了,可好多兄弟没了……”
“但他们没白死。”赵青看着篝火旁的百姓,“你看,现在的万山,比以前更齐了——之前南方和北方的流民,现在一起喝酒;之前互不认识的工匠和矿工,现在互相敬酒。他们知道,是这些兄弟用命守住了家,以后会更团结。”
刘飞抬头望去,篝火的光芒映着每个人的脸,有笑有泪,却都透着一股“一家人”的亲近。之前总吵架的陈阿福和马大壮,正一起给大家分红薯;孙郎中带着学徒,在篝火旁给受伤的士兵换药;连最调皮的孩子,也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听他们讲战斗的故事。
他突然明白,这场惨烈的保卫战,虽然让万山失去了很多,却也让所有人真正凝聚在了一起——他们不再是“江南人”“北方人”“流民”“工匠”,而是“万山人”,是靠着彼此的血肉和勇气,一起守住家园的一家人。
篝火渐渐旺了,照亮了县城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万山县的未来。刘飞知道,以后还会有风雨,还会有挑战,但只要这份凝聚力还在,只要大家还记得那些牺牲的兄弟,万山县就永远不会倒下。
夜色渐深,篝火旁的歌声和笑声还在继续,那是胜利的喜悦,是对逝者的怀念,更是万山县在惨烈之后,迎来的属于自己的荣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