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在甲板上,水面反射的光斑在船身轻轻晃动。木船顺着河流平稳前行,身后的芦苇荡早已远去,化作一片模糊的绿影。
陈无戈立于船头,右手搭在断刀柄上,指节依旧紧绷。他的目光扫过两岸,不曾有丝毫松懈。方才一战虽已结束,但他清楚,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程虎站在舵位旁,一手扶着木栏,另一手垂落身侧。他凝视着陈无戈的背影良久,忽然开口:“陈家小儿,长大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陈无戈耳中。
陈无戈转身,目光直视程虎。眼神冷峻,带着审视。这句话在他心头激起波澜。程虎自称是陈家旧部,却从未提及过往细节。如今突然说出这般话语,仿佛触动了某根深埋的隐线。
“你认识我?”陈无戈问。
程虎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陈无戈的脸,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像是在看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十二年前那场大火之后,他以为陈家血脉早已断绝。可今日,这双眼睛再度出现——与当年少主如出一辙的眼神,竟让他心头一震。
“你还活着就好。”程虎低声说道。
陈无戈未动。他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复杂情绪,不止是感慨,更夹杂着愧疚、庆幸,还有一种深藏已久的执念。这种情感,绝非出自一个普通的商队首领。
他开始回想程虎出现后的每一个细节:荒村相遇时,对方一眼认出玉佩;提到祖宅地图时,语气笃定得不像外人;就连对阿烬的态度,也透着一种守护旧主后裔的本能。
这些,都不是巧合。
“你说你是陈家暗卫。”陈无戈缓缓开口,“那你该知道,陈家是怎么覆灭的。”
程虎沉默数息。风拂过他的独眼,眼皮微微颤动。
“七宗联手,一夜之间烧了祖宅。”他说,“我逃出来时,怀里只来得及塞走一份地图。其他人……都死了。”
陈无戈盯着他。这话与周伯临死前所说吻合。但他仍不敢轻信。七宗势力庞大,谁能断言这不是一场设局?
“那你为何现在才现身?”陈无戈问。
程虎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因为时机未到。”他说,“我等了十二年,就是在等你拿起断刀的那一天。那天你在荒村外斩杀傀儡兽,刀势中有陈家古武的影子。我知道,你体内的东西醒了。”
陈无戈未语。他知道程虎指的是《primal武经》。那种力量唯有自己能感知,外人无法察觉。若程虎真是陈家旧部,或许真能看出端倪。
但他仍未放下戒备。
程虎不再多言。他收回目光,望向远处河面。太阳渐升,水流平缓,两岸林木稀疏开来。他退回舵位的阴影处,半身隐于木栏之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船上二人。
阿烬坐在货箱边沿,双手抱膝,静静望着陈无戈。她体力尚未完全恢复,指尖仍有轻微颤抖,但眼神沉稳,毫无惧意。
程虎注意到,她锁骨处的火纹已褪为淡红,皮肤表面仍残留一丝微弱热气。刚才那一招焚断绳索,消耗不小。可她未曾喊累,也未曾退缩。
更令他在意的是陈无戈的举动。每当阿烬靠近,他的左手总会不自觉地微微移前,仿佛随时准备挡在她身前。那种保护的姿态,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刻入骨血的习惯。
程虎心知,这个女孩对陈无戈而言,远不止是需要守护的对象。她们之间的牵连,比血缘更深。
他忆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老酒鬼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进小镇,说是捡来的弃婴。无人知晓她的来历,也无人想到,她竟是陈家最后的血脉。
如今看来,一切皆有迹可循。
陈无戈转身走回船边,拾起断刀检查刃口。方才与水匪交手时,刀锋磕上铁钩,留下一道细小缺口。他用拇指轻轻摩挲那道裂痕,动作熟练。
程虎注视着他的手。那只手布满伤疤与老茧,是常年握刀留下的印记。正是这只手,如今扛起了陈家未竟之路。
他忽然胸口发闷。
他曾立誓,要等少主长大,亲手将祖宅钥匙交到他手中。如今任务完成,可前路只会更加艰险。七宗不会放过他们,魔族亦蠢蠢欲动。而陈无戈身边,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相伴。
可偏偏就是这两人,一次次从绝境中杀出生天。
程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然不同。不再是追忆与感慨,而是决然。
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这对主仆。哪怕拼上这条命。
船继续前行。风推着帆,速度稳定。阿烬慢慢站起身,朝陈无戈走了两步,停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她未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陈无戈察觉到她的存在,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对视片刻,他又转过身去,手依然按在刀上。
程虎站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调整航向,避开前方一处浅滩。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引路人。他是护航者,是暗处的眼睛,是陈家最后的守门人。
时间悄然流逝。阳光洒在甲板上,映出三道身影:一人立于船头,手握断刀;一人静坐货箱,目光依恋;一人隐于舵位,沉静如石。
无人再提方才言语。可有些事,已在沉默中悄然改变。
陈无戈忽然抬手,抚过左臂上的旧疤。那道疤痕自雪夜便存在,伴随他多年。此刻,它微微发烫,仿佛有什么正在血脉深处苏醒。
他眉心微蹙。
程虎立刻察觉异样。他眯起独眼,迅速扫视四周水面与岸林,手指悄然握紧腰间飞刀。
阿烬也感到了不对。她抬头看向陈无戈,嘴唇轻动,似想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陈无戈猛然转身,目光锁定下游河面的一截浮木。那木本应随流漂动,可它的方向偏了,像是被人刻意摆过。
他一步跨至船边,俯身抓起一块碎木片,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珠渗出,滴落进甲板缝隙。
下一瞬,他抬头望向程虎,声音低沉:“有人在标记我们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