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得低,风停了。山林间一片死寂,连虫鸣都仿佛被这沉沉黑暗吞噬殆尽。萧羽靠在石屋旁的岩石上,脊背挺直如剑,眼睛闭着,呼吸极轻,手握剑柄,指节泛白。他没睡,神识如蛛网般散开,悄然笼罩方圆三十丈内每一寸土地。刚才那枚冥煞弹虽被拦下,炸出的焦土还冒着残烟,但他知道,敌人不会只来一次。
这种深夜突袭,向来是魔宗惯用手段——先以小股精锐试探防线,再趁乱引爆埋伏,最后群起而攻之。他们像毒蛇,在暗处盘踞,等你松懈一瞬,便猛然噬咬咽喉。
地底传来一丝震动,极轻,像是蚯蚓爬过泥土。若非感知入微,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察觉。可他的万道神瞳不仅通晓天地灵气流转,更能窥见地下三丈内的气脉波动。那一缕气息不对劲,不是自然涌动,而是被人用符箓强行压制着,缓缓推进,如同潜行于泥中的鬼影。
来了。
他不动声色,右手微微抬起,在身侧地面划了一道隐秘符印。指尖划过碎石与苔藓,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线。这是林羽风当年留下的星辰阵纹,残存之力尚能激发一次。符成瞬间,远处西侧悬挂于树梢的幻音铃轻轻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极细的凤鸣,像是风吹过缝隙,又似梦中耳语。
地下三人同时停住。
藏在东北角土层下的黑衣人彼此交换眼神,眸光冷厉。首领抬手,打出一道暗红光印,无声无息落向埋在石屋墙根的三枚魔气弹。引信点燃,魔气开始翻腾,如黑雾般渗入砖缝,悄然腐蚀封印结界的基础灵纹。
就在火光闪出的一瞬,萧羽睁眼。
双目如电,映出夜色中那一抹即将爆发的猩红。他双手迅速结印,十指翻飞如蝶舞,口中默念古老咒语。林羽风遗留的星辰符残力被唤醒,空中浮现出淡蓝色的星点,如萤火升腾,迅速连成一线,凝聚成一道半月形光壁,横在石屋前方。
轰!
第一枚魔气弹炸开,黑色气浪撞上光壁,爆裂声震得树叶簌簌坠落。冲击波扫向两侧,震起碎石与尘土,几株老树当场断裂。光壁剧烈震荡,边缘出现细微裂痕,但终究未破。
第二枚紧跟着爆开,角度刁钻,有一缕魔气穿透屏障缝隙,直扑石屋封印节点——那是维持整个闭关结界的命门所在。
屋内,苏瑶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体内火焰正沿着经脉循环。她已进入涅盘境最后一重“火种归元”,成败在此一举。那股邪气逼近的刹那,她胸口的火种猛地一跳,仿佛感应到威胁来临。
金红色的火焰蛇从她掌心窜出,破窗而出,在空中扭身一卷,缠住那枚飞来的魔气弹。高温瞬间吞噬外层咒印,内部尚未释放的魔气在几息间化为灰烬,只剩一枚金属核心掉落下来,砸在草地上发出闷响。
外面的黑衣人首领看到这一幕,身体一僵。
“这女人……已经能让火焰自己护主?”他声音发颤,“涅盘火成型了!”
他立刻转身,对另两人吼:“撤!任务失败,立刻走!”
两人刚动,地面突然炸开三道雷光。震雷符连锁引爆,泥土飞溅,一人躲闪不及,左腿被炸伤,倒在地上惨叫,鲜血染红了裤管。
萧羽站在退路上,剑尖点地,目光冷冽如霜。他没有追击,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着,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
剩下两人互望一眼,其中一人掏出一块玉牌,准备捏碎传讯求援。萧羽抬手,剑气一闪,玉牌从中裂开,碎成两半落地,残余灵光熄灭。
“回去告诉你们的人。”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夜风,“丹谷不是葬身之地。但若再犯,必成埋骨之所。”
首领咬牙,低头捡起那枚金属核心,背起受伤同伴,转身冲进树林。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一路血迹和焦土的气息。
萧羽没追。他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先锋探子,真正的杀局还在后头。此刻追击,只会落入圈套。
他走到草地边缘,弯腰拾起另一枚掉落的物件——一块青铜令牌,表面刻着“玄风左卫”四个阴文小字。字体古拙,带着边陲部族特有的刀凿痕迹。他盯着看了两秒,指尖摩挲着铭文,心中已有几分判断:这不是魔宗直属,而是受雇于人的外域势力,极可能是北荒流寇改组而成的私兵组织。
他将令牌收进怀里,动作沉稳,眼神却更深了几分。
回身走向石屋,结界依旧完整,屋内火息平稳,像有节奏的呼吸。他靠着岩石坐下,重新闭眼,手仍握着剑。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能放松。每一次闭眼,都像是在悬崖边打盹。
天边微亮,云层厚重,遮住了晨光。
石屋内,苏瑶忽然皱眉。她体内的火焰完成最后一轮循环,火种沉入丹田,温度降低,却更加凝实,宛如熔岩冷却后的玄铁。她的手指动了动,嘴唇轻启,吐出一个字:“热。”
外面的萧羽睁开眼,眉头一皱。
他站起身,走到结界前,发现光罩边缘出现细微裂纹。不是攻击造成的,而是内部能量波动引发的反噬。苏瑶的火种正在重塑经脉,过程中溢出的热流冲击结界根基,若不及时疏导,迟早崩解。
他伸手按在结界上,输入一丝真元,裂缝暂时稳定。
屋里的温度在上升。
他取出怀中的玉简,那是他抄录的《太虚丹经》片段,记载着高阶修士闭关时的护法要诀。现在不能打扰她,突破到了最后关头,任何外界干预都可能让她功亏一篑,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焚脉而亡。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从包袱里翻出一张空白符纸,又取出一支灵笔。蘸了朱砂,开始画符。这不是攻击符,也不是防御符,而是“引息符”,能引导闭关者体内外灵气平衡,防止火气回冲。此符极难绘制,需以施术者心头血为引,稍有差池便会失效。
符成时,指尖渗出血珠。他抹在符纸上,用血为引,激活符文。然后将符贴在结界外侧,符纸吸收灵气后慢慢变红,像被火烤过一样,随即缓缓融入光壁之中。
片刻后,屋内的热浪减弱,结界恢复稳定。
萧羽松了口气,退回岩石旁坐下。
他太累了。连续三天没合眼,体内真元消耗大半,经脉隐隐作痛。喉咙干涩,胸口闷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他摸出一瓶丹药,打开瓶塞,倒出一粒吞下。药力散开,勉强撑住状态,却无法弥补精神的枯竭。
耳边传来轻微的沙沙声。
他抬头,看见一片枯叶从树梢落下,正好盖住地上那枚未炸的黑球。球体表面有细小纹路,此刻正微微震动,像是有生命在搏动。
他盯着那叶子,没动。
几息后,叶底传出极其微弱的嗡鸣,像是虫子在爬。那黑球内部藏着的东西还在工作——它没打算爆炸,而是准备释放某种信息载体。
他站起身,拔剑,一剑劈下。
剑锋斩断树叶,切入泥土。黑球裂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铁甲虫蹦出,通体漆黑,背壳刻满微型符文,刚展翅欲飞,就被剑气碾成粉末。
他蹲下,拨开泥土,把残骸挑出来看。虫身有魔宗烙印,尾部带一根细针,能刺入皮肤传递信息,甚至可在活人体内存活数日而不被察觉。
他们还是想传消息出去。
他冷笑一声,将残骸踢进草丛。
回到原位,他再次闭眼。这一次,他把万道神瞳的力量调到最大,神识覆盖整个后山区域。三十丈内,哪怕一只蚂蚁爬动,他也感觉得到。不仅如此,他还悄悄布下了七枚预警符,呈北斗之形环绕石屋,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自动触发警示。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快亮时,风起了。吹得结界泛起涟漪,如同水面荡开的波纹。屋内的火息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暴涨,反而渐渐内敛,仿佛烈阳沉入深海。
萧羽睁开眼,看着石屋,低声说:“快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潜行,也不是偷袭,是正大光明走来的那种。脚步稳健,带着节奏。来人不止一个,至少三人,修为不低,踏步之间气息沉稳,显然是长期修炼之人。
他站起身,握紧剑。
来人穿过树林,出现在视线中。为首的是个灰袍老者,手持星纹拐杖,杖头镶嵌一颗幽蓝晶石,身后跟着两名执事弟子,腰佩执法令,神情肃穆。是大长老身边的亲信,负责宗门紧急事务调度。
“萧羽。”老者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大长老让你去议事厅。”
“现在?”
“紧急召集。一刻钟前,北岭哨塔发现异常信号,像是魔宗集结令,频率与二十年前‘焚谷之战’一致。”
萧羽沉默两秒,回头看了眼石屋。结界稳固,苏瑶的气息平稳,突破已到最后阶段,不能再扰。她若此时中断,不仅前功尽弃,还会落下终身隐患。
“我不能走。”
老者叹了口气:“大长老说,你可以带人一起参会。只要她安全,就让她继续闭关。”
萧羽想了想,点头:“好。等我换件衣服。”
他转身走向石屋侧面的小棚,那里放着他唯一的干净外袍。掀开布帘进去,从木箱里取出一件深青色长衫。
刚套上左袖,他忽然停住。
箱子角落,有一张折叠的纸条。他记得昨晚检查时没有这个。
他抽出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
“你守得住一时,守不住长久。”
他盯着那行字,久久不动。墨迹未干,说明是不久前才放进去的。而这个储物箱,只有他自己碰过。
这意味着——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潜入,留下了警告。
他缓缓将纸条折好,收入袖中,脸上看不出情绪,心底却已掀起惊涛。
敌人不仅在外围窥伺,更已渗透进了宗门内部。
他走出小棚,整了整衣襟,朝老者点头示意:“走吧。”
临行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石屋。
风拂过树梢,结界泛着微光,像一层薄纱护着沉睡的魂灵。
他知道,这场守卫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