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地方的人说话怎么那样?”
翠云带着俩孩子走了,没有争吵,没有长久思念的拥抱,没有叮嘱。佝偻的母亲流着眼泪送翠云出门。
父亲像是头脊梁骨被压弯老黄牛,靠着一个大烟袋提着精气神,好像里面装满了生活的全部希望。自己像是隔壁村的陌生人,来讨口水喝。
喝完了就走吧。只是娘家刚打上来的井水依然是那么的甜。
“妈,我都有点饿了,小楠楠都饿睡过去了!你饿不?”
“妈也饿了!”
“妈,我看见锅里熥地瓜了!咱拿几个走好了。”
“那时候哪有心情拿地瓜,就你这个丫头到哪都不吃亏。”
“吃亏那自己多难受啊!”
“快了,这都走一半了,出去妈给你们买好吃的去!”
“中,我还要个贴纸。”
“中都给你买。”
“还要几个玻璃球,带颜色的,最好是刷白的那个,还有皮筋儿……”
快到中午的时候,驴车终于赶上了大路,在一个靠路边的小卖铺停下了。
“小卖铺,妈,都挺长时间没逛小卖铺了!”
“走给你买点吃,一会不许耍赖顶着好吃的走不动道。”
这是间二十多平的小卖铺,里面的人正在算着进出货的账,黑黄的算盘都包了浆了,噼啦啪啦的,一边打一边记。
那个时候开商店的记性真好,来赊账的从来不用记,全凭脑子。后来有还不上的耍无赖,这才把账都记在本上。
里面东西倒是不少,吃的玩的用的。靠最里面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有个特大号酱油缸。散装的一斤还不到才几毛钱,那是正儿八经的酱油味。
那时候谁能猜到衍生出个生抽老抽的,给你放点那啥,钱还多,哎,就凭这个,还是八十年代好。
“师傅,来一袋面包,两包榨菜,再来两瓶汽水。”
“妈,还喝汽水,太能造了吧!”
“领我姑娘出来一次,还不得吃好点,没事妈这不挣钱呢嘛!你看你要啥,自己琢磨。”
“我看看昂…”
理了一半账的老板,有点疑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妇女。转身去拿东西。
“妹子,你是干啥营生的,自己带俩孩子出来啊?”
“我呀?我给人家办大席炒菜的。收钱炒菜。这次出来走亲戚。”
“炒菜的?办大席?”
老板看样子挺疑惑。
“对呀,咋啦大哥?这可不违法吧?”
“这话说的,违法啥呀。这倒是个新鲜活,收多少钱啊?”
“两块到三块之间一桌,看菜数,还有肉菜多不多了。”
“可不便宜,倒是也中。”
“大哥,你家办事啊?”
“你猜对了。我老爹八十大寿啊!我合计好好整整,这次人来的多!究竟多少桌,我还没算过,估计少不了三十个。你整了不?菜炒的啥样啊?”
“三十多桌,整的了,那没问题。对了,看这意思菜可不少吧?”
“十六个菜!少了磕碜!估摸着这是老爷子最后一次生日了。就在正月十四,估摸着人走啊这就这几天了!”
“老爷子身体不好啊?”
“可不,唉!现在就是维持着呢!村里帮忙炒菜的,怕是整不了这么大的席。”
“这活,我手拿把掐的,干了十来年了都。菜我给你整明明白白的,到时候我再找个干了三十多年的老师傅来。你看咋样?不过钱得好好商量一下。”
“这么有把握呢?你要是能整的了,就给你三块钱一桌,赏钱另算,老师傅单独记赏!
到时候我再找几个劳忙的给你用,要厨师也中,就是这菜必须得整对味了!我们老孟家在这边是大户,整不好磕碜,知道了不妹子?”
“知道了,你晚上你就给我信,确定好了定多少桌子,我研究菜量,我还得买盘子碗,手里就够十五张地。买完还得送过来,要不一次拉不了啊。”
“碗不用管了,我们村有,你不用拿了。拿着筷子就中,刷的干净的!”
“行那就这么地了,这是我们村电话,你们这有电话吧,孟哥弄好了第一时间通知我,十三早晨我就来收拾菜来!”
“中,看你就是个干活麻利儿的人。这活可是交给你啦,得准成加把握啊!到了时辰就得上菜,我们那伙人讲话了,可不好伺候,要是没两下子,你可别来罩拎来!”
“大哥,我都干了十来年了,这事你放心吧!长阜乡工村那我都办了多少场了都,一打听就知道呢了,新台子办大席的!另外你家得搭四个大灶台,可别忘喽!”
“中,新台子。等我电话吧!”
翠云心里这个美啊!
这活得多大啊?翠云心里倒是有点数,比这大的也见过一次。就是十六个菜她自己指定忙不过来了。
“妈你太厉害了,一下就谈妥了一个活,这得挣个百八的呢!诶呀我还没见过这么多压岁钱呢!”
“可不是嘛,赶紧回去研究研究。”
翠云本来挺难过的心情一下冲散了,生活得继续往前看啊!
这一路小驴儿车跑的这个欢实,路上没有多少行人,索性就放开让它撒欢。
翠云又哼起了那首:夜蒙蒙,望星空,我在寻找一颗星…
一天的折腾来回六十里地,到了下午才进了家门。小毛驴累的也要走不动了。
“妈,我给李二味草料去,顺便加半飘黄豆棒子粒。”
“中,再添点热水。可把它累坏了,这破道走的!驴车让大成收拾完是有点沉了。”
“可不是嘛,妈这次你再栓一头驴去吧,别把咱家小毛驴儿累死了。我可不想吃它的肉。”
饿过劲了人就不饿了,翠云喘了口气打着精神热了个剩菜,炖个鸡蛋糕,小楠楠现在能吃点奶豆,软和点面包了。
奶豆是那个年代很特殊的东西,在孩子大一点的时候,用水泡软了搅搅,后面摘奶的时候都靠它呢,有一点母乳的味道。
“妈你蒸的鸡蛋糕真香,你看楠楠吃的。我都忙活不过来了。”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要是像你这么听话就中了。”
“我看够呛,你没看抢东西那会呢,可厉害了!还挠人,你看这印。”
“以后你可得多管着她点,妈要是不在了,你可就是她妈妈了!”
翠云突然涌起一股伤感,女人也许都这样,多愁善感的,把最不好的事都安排在自己身上,说给最重要的人听。
“妈你可别乱说,我都没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