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廓沉默了。他深知,这曹公公既然开了口,必定是得到了皇帝的明确授权,甚至可能就是带着密旨来的。自己若执意不肯,便是抗旨不尊,坐实了拥兵自重的罪名,届时这曹公公凭借其武功和身份,在军中发难,后果更难预料。自己受伤之下,未必能压制得住他。
权衡利弊,扩廓心中已有决断。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奈,叹了口气,道:“既然陛下圣意如此,本帅……遵旨便是。”
“大帅!”众将惊呼,满脸不甘。
扩廓抬手制止了他们,继续对曹公公道:“本帅养伤期间,军中一切事务,暂由副帅哈剌章统辖,一应军情决策,皆需报与曹公公知晓,共同商议定夺。曹公公代表陛下,还望能以大局为重,与哈剌章同心协力,共御强敌。”
哈剌章是扩廓的族弟,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副将,能力出众,且对他忠心耿耿,是目前最合适的代理人选。
曹公公见扩廓如此“识时务”,脸上那丝假笑终于真切了些许,微微躬身:“太尉深明大义,咱家佩服。太尉尽管安心养伤,军务之事,咱家自会与哈剌章将军仔细斟酌,必不辜负陛下与太尉的重托。”
事情就此定下。虽然过程看似平和,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是何等汹涌的暗流。
次日,一道由曹公公“建议”、哈剌章“附议”的军令便传达至各军:太尉扩廓帖木儿因伤势需静养,暂由副帅哈剌章代行主帅之权,监军曹公公参赞军务。同时,以“需向陛下详细禀明军情及太尉伤势”为由,一支由曹公公亲信宦官和部分宫廷侍卫组成的队伍,护送着(或者说监视着)伤势未愈的扩廓帖木儿,离开了前线大营,踏上了返回大都的路途。
站在营垒高处,望着那支渐渐远去的队伍,副帅哈剌章脸色阴沉,拳头紧握。他身边一名心腹将领低声道:“将军,曹阉狗此举,分明是夺权!大帅这一走,军中怕是……”
哈剌章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安,沉声道:“慎言!曹公公代表陛下,我等身为臣子,唯有遵命!如今大敌当前,一切以稳定军心为上!传令下去,各军严守岗位,没有本将军与曹公公的共同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是……”
而另一边,曹公公站在自己的营帐前,望着南方明军的方向,那双鬼火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与算计。将扩廓这头猛虎调离军营,他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大半。至于接下来的战事……他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南宫琰,昨夜一战,咱家记下了。待咱家稳住军中局势,再来与你好好玩玩。这五十万大军,以及这偌大的功劳,合该由咱家来掌控!
淮河前线,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自那夜南宫琰惊天一击、元军帅帐崩塌之后,北岸的数十万元军仿佛一头被重创后蛰伏起来的巨兽,虽然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却再无之前那般咄咄逼人的攻势。他们只是牢牢守住北岸营垒,深沟高垒,巡逻队往来不绝,却丝毫没有渡河南下的迹象。
南岸明军御帐内,南宫琰与众将对此局面进行了数次商讨。
“陛下,元军如此安静,实在反常。扩廓受伤,按常理而言,元军更应猛攻,以掩饰其主帅受伤、军心可能浮动的弱点才对。”徐达眉头紧锁,指着沙盘上的北岸元军营垒,百思不得其解。
蓝玉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管他搞什么鬼!他们不来,我们便打过去!陛下,让末将率一支精锐,趁夜渡河,再去搅他个天翻地覆!”
汤和相对持重,摇头道:“不可。元军虽无进攻之举,但防御森严,毫无破绽。冒然渡河,风险太大。扩廓用兵老辣,此举或许正是诱敌深入之计。”
刘伯温沉吟片刻,缓缓道:“元廷内部,派系林立,猜忌甚深。扩廓拥兵五十万,本就遭人嫉恨。如今他身受重伤,或许……北元朝廷内部,正因此事而生出变故,使其无法全力南顾,亦未可知。”
南宫琰负手立于帐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刘伯温的分析,与他的某种直觉不谋而合。那夜与他交手的老太监,身份绝不简单,其出现在元营,恐怕不仅仅是护卫那么简单。扩廓受伤,或许正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
“无论元军内部有何变故,按兵不动,对我军而言,皆是喘息之机,亦是主动破局之机!”南宫琰转过身,目光灼灼,“扩廓受伤,元军西路必然震动。此时,正是我们打破西线僵局,夺取汉中,彻底巩固西南,并对关中形成威胁的绝佳时机!”
他走到巨大的天下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四川与陕西交界处的“汉中”二字上。
“汉中,乃巴蜀门户,北上关中之锁钥!元将李思齐、张良弼虽与扩廓不和,拥兵自重,但汉中若失,则四川稳固,我大军便可随时兵出秦岭,威胁长安(西安)!届时,北元东西联系将被切断,扩廓这五十万大军,便成了孤悬于外的孤军!”
众将闻言,精神皆是一振!陛下这是要开辟第二战场,从西线给北元放血!
“陛下圣明!”徐达率先赞同,“若能夺取汉中,则全局皆活!”
南宫琰当即下令:“传朕旨意,八百里加急,送往成都!命征西大将军沐英,暂停对云南方向的戒备,除留必要兵力镇守川贵、防备元梁王外,尽起可用之兵,北上进攻汉中!告诉他,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两个月内,朕要看到大明的旗帜,插在汉中的城头之上!”
“是!”
成都,征西大将军府。
沐英接到南宫琰的密旨时,正在校场上检阅新编练的军队。这半年来,他谨遵圣谕,一边稳固地方,恢复生产,一边大力扩军练兵,成效显着。如今的西征军,早已不是半年前那支虽精锐却疲惫的军队,而是兵强马壮、士气高昂的五十万雄师(虽分散各地驻防)。
看完密旨,沐英年轻而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与凝重交织的神色。他立刻召集麾下主要将领升帐议事。
帅府大堂内,沐英将南宫琰的旨意传达下去,顿时引起一阵骚动。
“大将军!陛下英明!汉中那群土皇帝,仗着秦岭天险,一直首鼠两端,早就该收拾他们了!”一名性情彪悍的川籍将领兴奋地拍案道。
但也有将领面露忧色:“大将军,汉中地势险要,李思齐、张良弼虽与扩廓不和,但麾下亦有十余万兵马,且以逸待劳。我军新兵虽众,但未经大战,恐攻坚不易。况且,云南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拥兵十余万,一直虎视眈眈,若我军主力北攻汉中,其趁虚而入如何是好?”
沐英沉稳地听着众人的意见,待声音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有力:“陛下旨意已明,汉中,必须拿下!此乃打破南北僵局之关键!至于诸位所虑……”
他走到悬挂的西南舆图前,手指划过:“云南元梁王,确是一患。但据各方情报,其人保守多疑,且其内部土司林立,并非铁板一块。我军虽主力北上,但川南、黔东防线已然巩固,留守兵力依托坚城险隘,足以抵挡其一时之攻。更何况,我军新式火器配备日广,守城更具优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落在一名面相沉稳、年约四旬的老将身上:“冯将军!”
“末将在!”那姓冯的将领起身抱拳,他是原明夏降将,熟悉川滇地理,且治军严谨,已被沐英提拔为一方镇守。
“命你率第八军五万人,并节制川南、黔东各地驻军,总计十万兵马,严密布防于泸州、宜宾、遵义一线,依托长江及乌江天险,构筑防线!你的任务,不是主动进攻,而是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元梁王一兵一卒踏入四川腹地!你可能做到?”
冯将军肃然道:“末将领命!必不负大将军重托!人在防线在!”
沐英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其他跃跃欲试的将领:“其余诸将,随本将军出征汉中!此次北伐,以第五军三万老兵为锋矢,新编之第十一、十二军五万新军为两翼及后援!本将军亲率中军!”
有将领担忧道:“大将军,五万新军……是否太过冒险?汉中之敌,可是李思齐、张良弼那样的老油条。”
沐英眼中闪过一丝锐芒:“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新兵不见血,永远是新兵!此番北伐,正是锤炼他们的最好机会!有三万老兵压阵,有犀利火器助威,只要调度得当,未必不能摧垮那些据险而守的元军!”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诸位!陛下在淮河与元军主力对峙,牵制其五十万大军!将此西线破局之重任交予我等,此乃陛下对我西征军的信任,亦是我等建功立业之良机!能否拿下汉中,关乎天下大势!望诸君奋勇向前,扬我大明军威!”
“谨遵将令!扬我军威!大明万胜!”众将热血沸腾,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