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了声音,几乎如同耳语:“教中私下有传言,说朱元璋曾言‘明教可坐神坛,但天下须由马上取之’,其志……恐怕不小。”
南宫琰沉默了片刻,海风带着寒意吹拂着他的面庞。他忽然问道:“殷舵主,你江南分舵,与应天义军关系如何?可能调动其麾下一兵一卒?”
殷野王面色一僵,露出尴尬之色:“不瞒教主……属下这江南分舵,如今……如今更多像是为应天义军筹措粮饷、打探消息的后勤之所了。至于调动兵马……没有朱元帅的手令,便是属下,也休想调动应天军中任何一支部队。甚至……甚至分舵中一些兄弟,都被义军中的优厚待遇和前程所吸引,主动投军去了,对分舵的命令,也不那么上心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失落与不甘。江南分舵本是江南地头蛇,如今却被自己扶持起来的义军反向渗透、架空,其滋味自然不好受。
南宫琰听完,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处已然在望的、旌旗招展的应天城廓。
他终于明白,为何杨逍信中语焉不详,却急切盼他归来。这已不仅仅是军事割据的问题,而是明教根基可能被掏空、教权与军权彻底分离的危机!朱元璋,这个明教一手扶持起来的将领,正在以一种难以阻挡的方式,悄然蜕变。
“驾!”
南宫琰轻轻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他倒要亲眼去看看,这位朱元帅,这应天义军,究竟变成了何等模样!这明教的天下,究竟还认不认他这个教主!
殷野王等人连忙催马跟上。
越是接近应天城,气氛越发肃杀。道路上设有关卡,盘查往来行人,守卫的兵士虽穿着打着补丁的号衣,但精神饱满,眼神锐利,检查细致,军纪显然颇为严明。看到殷野王等人,关卡守将认得他是天鹰教舵主,倒是客气地放行了,但目光在南宫琰这个气度不凡的生面孔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进入应天城,更是另一番景象。城内街道整洁,市面虽不繁华,却秩序井然,商铺开业,百姓虽面有饥色,却少见乞丐流民。巡逻的士兵一队队走过,步伐整齐。城墙之上,旌旗招展,刀枪映日,防守极为严密。一股蓬勃而又紧张的战时气息扑面而来。
这与南宫琰想象中义军占领下的混乱景象截然不同,反而更像是一个正在崛起的、纪律严明的政权中心。
“教主,我们是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还是……”殷野王低声请示。
南宫琰目光扫过街道尽头那座最为高大、显然被改造为元帅府的原有府衙,淡淡道:“不必了。直接去元帅府。本座既来,自当先见见这位……劳苦功高的朱元帅。”
他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殷野王心中一凛,知道教主这是要直接敲山震虎了,连忙在前引路。
一行人来到元帅府前。只见府门高大,戒备森严,门前站着两排精悍的甲士,煞气腾腾。
“站住!元帅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上前拦住,语气冷硬,目光警惕地扫过南宫琰。
殷野王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哼,好大的派头,老夫乃是江南分舵的舵主,他朱元璋还是不是我明教的人了?”
那队正显然认得殷野王,脸色稍缓,但依旧公事公办:“原来是殷舵主。元帅正在与诸将议事,早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舵主若有要事,可先去偏厅等候。”
殷野王眉头一皱,正要再说。
就在这时,南宫琰缓缓策马向前一步,目光平静地落在那队正身上,声音清朗,却如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去告诉朱元璋,就说——明教教主南宫琰,驾临应天。”
“明教教主”四个字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那队正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布满惊骇与难以置信之色!周围的甲士们也一阵骚动,纷纷看向南宫琰,交头接耳,惊疑不定!
教主?!消失了一年多的明教教主,竟然突然出现在了应天元帅府门前?!
那队正回过神来,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此事远超他的职权范围。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请……请稍候!末将这便去通禀元帅!”说完,转身飞快地跑进府内。
府门前,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微妙和紧张。所有守卫的目光都聚焦在南宫琰身上,好奇、敬畏、怀疑、审视……种种情绪交织。
南宫琰却恍若未觉,端坐马上,目光淡然地打量着这座气象森严的元帅府,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处寻常风景。
殷野王在一旁,手心却不禁为教主捏了一把汗。
元帅府门前,空气仿佛凝固。守卫甲士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尽数聚焦在那位端坐马上、气度非凡的青衫男子身上。明教教主!这个几乎已成为传说的人物,竟突然降临应天!
短暂的死寂之后,元帅府内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只见数人快步走出府门,为首一人,身材不算高大,却极为敦实健硕,面容粗犷,肤色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开阖之间精光闪动,顾盼自有威势。他穿着寻常的武将袍服,未着甲胄,但龙行虎步,气场迫人,正是如今威震江南的义军元帅——朱元璋!
其身后,紧跟着数名气息精悍的将领,个个太阳穴高鼓,眼神锐利,显然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其中便有徐达、汤和、常遇春等核心人物。
朱元璋快步走到府门前,目光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马上的南宫琰。他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激动,连忙躬身抱拳,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不知教主大驾光临,元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教主您何时归来的?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末将也好率众出城十里相迎!”
他话语恭敬,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其身后诸将,除了常遇春神色复杂、跟着躬身行礼外,徐达、汤和等人虽也行礼,眼神中却更多是审视与好奇,并无多少下属对尊主的敬畏。
南宫琰微微一笑,翻身下马,动作潇洒从容。他虚扶一下朱元璋:“朱元帅不必多礼。军务繁忙,本座也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何须兴师动众。”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朱元璋及其身后诸将,将在场每个人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朱元璋顺势直起身,脸上热情不减:“教主说的哪里话!您能亲临应天,是我等十万将士的荣幸!快,教主请!府内叙话!”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放得颇低。
一行人进入元帅府。府内戒备更是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皆是精悍士卒。议事厅宽敞肃穆,墙上挂着江淮地域图,插满各色小旗,显然刚刚正在进行军议。
进入厅内,朱元璋略一迟疑,还是引着南宫琰走向那主位帅座,拱手道:“教主请上坐。”
南宫琰却摆了摆手,淡然道:“此乃军中帅府,元帅主持军务之地,自然由元帅主座。本座旁听即可。”他随意在左侧首位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仿佛他坐在哪里,哪里便是中心。
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与得意,但面上却一副惶恐模样:“这……教主在此,末将岂敢僭越……”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坐吧。”南宫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朱元璋这才“无奈”地在那帅座上坐下,徐达、汤和、常遇春等将领则分列两侧。殷野王站在南宫琰身后。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沉默。
朱元璋轻咳一声,率先开口,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教主突然驾临,不知有何谕示?但凡元璋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他绝口不提之前阳奉阴违之事,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南宫琰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扫过墙上地图,淡淡道:“本座远在西域,常闻朱元帅率我明教义师,横扫江南,连克大城,拯民于水火,功勋卓着。心中甚慰。然亦常闻,总坛于江南军情,多有不明之处,所发指令,时与前线军务有所扞格。”
他语气平和,却让朱元璋及其麾下将领心中都是一凛。
南宫琰继续道:“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既总坛不明军情,以致号令难以契合实际,那本座便亲来看一看,听一听。朱元帅,你便说说吧,这江南……究竟是何等军情?我明教义师,又是如何从几支散兵游勇,发展到今日雄踞一方、带甲十万的局面的?也让本座这个教主,好好‘了解’一番。”
他特意加重了“了解”二字,目光平静地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露出慨然之色,仿佛遇到了知音:“教主明鉴!非是元璋不愿尊总坛号令,实是江南局势,瞬息万变!元廷虽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且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啊!”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地图前,手指点划,开始滔滔不绝,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自得:
“教主您看!我军起于濠州,本是夹缝求生!得蒙教主及总坛支持,方有今日!元璋不才,深知欲成大事,非有根基不可!故采纳朱升先生之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不图虚名,埋头苦干!”
“取应天,乃第一步!此地虎踞龙盘,形胜之地,可为根本!其后,西取太平,扼长江上游;东克镇江、常州,屏障应天;南下处州,扩土增民!每一步,皆是以战养战,步步为营!”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用力点着地图上的一个个城池:“军中儿郎,用命死战!徐达兄弟克常州,身先士卒,负伤不下火线!汤和兄弟取广德,三日不下城池,便三日不眠!遇春兄弟更是勇冠三军,每逢恶战,必为先锋,杀得元兵闻风丧胆!”
徐达、汤和等人听到主帅赞扬,都不由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神色。常遇春却微微低头,神色有些黯然。
朱元璋声音高昂起来:“如今,我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陆师有精兵十万,水师有战船千艘!控制江左大片富庶之地,百姓数百万!粮饷虽仍紧张,却已能自给自足,更能偶尔接济总坛!军令所至,莫敢不从!皆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