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回音刀廊”尽头那扇沉重的石门,一股更加阴冷、凝滞的空气包裹了两人。
门后是一间异常空旷的圆形石室,空间远比之前的甬道开阔。
石室的墙壁不知是何材质,打磨得光滑如镜,隐约映出他们自己模糊而扭曲的身影,给人一种无所遁形的不安感。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中央地面上,刻着一个直径约三丈的巨大阴阳鱼图案,线条古朴深邃,在火折子微弱的光线下显得神秘莫测。
“这里……好奇怪。”东方秀下意识地靠近叶聆风,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带着回音。
叶聆风眉头紧锁,坐忘心剑带来的灵觉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他左肩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体内的毒素也因方才的消耗而蠢蠢欲动。
“小心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找出口。”
然而,就在两人完全踏入石室,双脚都踩在冰冷地面上的瞬间,身后那扇沉重的石门竟无声无息地迅速关闭,“咔”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仿佛那扇门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石室顶部细微的缝隙中,开始飘落几乎看不见的淡紫色粉尘,如同轻烟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空气中。
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清甜异香,也随之钻入两人的鼻息。
这香气的源头,是石室角落阴影里生长的几簇奇特的植物——形似蘑菇,菌盖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惨白色,表面散发着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
这是“梦魇草”,一种依靠古墓阴气与特殊矿物生长的古老致幻真菌。它的孢子无声无息,它的香气能轻易撬开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执念。
叶聆风首先感觉到了不对劲。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墙壁上他们模糊的倒影似乎活了过来,正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种不适感,但那股清甜的香味却如同附骨之疽,直往他脑仁里钻。
“秀儿,闭住呼吸!”他急忙低喝,但似乎已经晚了。
周围的场景开始剧烈地扭曲、旋转!冰冷的石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景象——古越剑阁的圣地,融剑阁。
但这里不再是他感悟剑道的地方,四周那些本该蕴含前辈智慧的剑意石,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只只冰冷的眼睛,投射出无数道充满质疑和审视的目光,压得他喘不过气。
“风儿。”
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叶聆风猛地回头,看到养父叶苍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失望。
“我教你武功,倾囊相授,是让你成为刺向东方淳最锋利、最无情的那把剑!”
叶苍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叶聆风的心脏,“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么?与仇人之女纠缠不清,沉溺于可笑的儿女私情!你对得起我这些年的养育和教诲吗?”
叶聆风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愧疚、迷茫、还有一丝被操控的愤怒,在他心中交织。
“你终究……只是个工具。”叶苍的身影缓缓转淡,声音却如同魔咒般回荡,“一个复仇的工具!”
叶苍的身影刚刚消散,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瞬间锁定了他!
眼前景象再变,手持鸣鸿刀的东方淳如同从地狱走出的魔神,双眼赤红,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杀意,死死地盯着他。
“孽种!乱我山庄清誉,害我妻离子散!拿命来!”东方淳怒吼一声,鸣鸿刀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当头劈下!
叶聆风想要运功抵挡,却惊恐地发现,体内的内力如同被禁锢,丝毫无法调动!
九阳焚心散的灼痛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仿佛有火焰在他的经脉里燃烧,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窒息。
他只能凭借本能和残留的体力,狼狈地向后翻滚,躲开那致命的一刀。
刀风擦着他的面颊掠过,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东方淳的攻势如同狂风暴雨,一刀快过一刀,刀刀都指向他的要害。
叶聆风左支右绌,肩上的伤口在剧烈的闪躲中再次崩裂,鲜血浸湿了包扎的布条。他内心的愧疚感与此刻被追杀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最让他心神俱裂的是,在躲闪的间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另一个“自己”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
那个“叶聆风”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空洞,手中握着一柄滴血的长剑。
而剑尖所指,是倒在地上、心口被洞穿、眼神充满绝望和不甘的东方秀!
“看,这才是你该走的路。”
那个冰冷的“自己”开口,声音毫无波澜,“斩断情丝,摒弃软弱。情感,是武者最大的累赘,是你复仇之路上唯一的障碍。”
“不……不是的!”
叶聆风在心中呐喊,剧烈的痛苦和精神的冲击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猛地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捂住仿佛要炸开的头颅,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而在另一边,东方秀也陷入了属于自己的梦魇。
她发现自己站在鸣鸿山庄那间她最熟悉的院落里,但四周寂静得可怕。
不远处,是她母亲王秋芙常年闭门诵经的佛堂。佛堂的门紧闭着,里面却传来母亲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混合着木鱼空洞而单调的敲击声,一下下,敲在她的心上。
“秀儿……我的秀儿……”母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疲惫,“娘对不起你……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从你出生前……就已经冷了……空了……”
东方秀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想要推开门去安慰母亲,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回廊。
父亲东方淳站在那里,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他手中似乎拿着什么,正凝神注视着。
东方秀看得分明,那是一幅画卷,画卷上女子巧笑倩兮,正是她只在画像上见过的、父亲念念不忘的景秀云。
“爹……”她轻声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乞求。
但东方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幅画像中,背影疏离得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将她远远地隔绝在外。
场景猛地再次切换!
冰冷的石室感觉重新袭来,但更让她绝望的是怀中的触感。
她低头,看到叶聆风倒在她的臂弯里,脸色漆黑如墨,嘴唇泛着不祥的紫黑色,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冰冷、僵硬。
“风哥哥!风哥哥!”
她惊恐地哭喊着,用力摇晃着他,但他没有任何回应,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紧闭着,再也没有睁开。
“他死了!他因为你死了!是你把他带到这里来的!是你害死了他!”一个恶毒而尖锐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回响,如同毒蛇钻入她的脑海。
东方秀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紧紧包裹住她,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绝望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她紧紧抱着怀中那冰冷僵硬的躯体,仿佛只要松开,就会彻底失去一切。
两人都深陷于各自的心魔幻境之中,身体在现实世界里微微颤抖,额头上布满冷汗,脸上交织着痛苦、恐惧和挣扎。
淡紫色的粉尘依旧在无声飘落,梦魇草的异香弥漫在这座诡异的“幻心刀域”之中,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