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将两人包裹。
身后洞口那一点点微弱的天光，在他们完全进入后，几乎被厚重的藤蔓彻底隔绝，只剩下极其模糊的轮廓。
一股混合着腐烂植物、湿土和常年闭塞而产生的浓重霉味，顽固地钻进鼻腔，让人胸口发闷。
眼睛暂时失去了作用，其他感官便变得异常敏锐。
耳边是彼此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脚下碎石被踩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空气几乎是凝滞的，带着刺骨的阴冷。
“跟紧我。”东方秀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产生微弱的回音，她反手紧紧抓住叶聆风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
触手所及，是湿滑、布满黏腻苔藓的石壁，冰冷刺骨。
通道比想象的还要狭窄，必须弯着腰才能前行。
脚下深一脚浅一脚，不是踩到滑腻的淤泥，就是硌到尖锐的碎石，行走起来异常困难。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和危险。
叶聆风被她牵引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体内的伤势，胸口那股灼痛如同野火燎原，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涌到嘴边的腥甜气息和咳嗽的欲望强行咽了回去，只有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嗬嗬声。
“风哥哥？”东方秀立刻察觉到他手腕的紧绷和身体的微颤，停下脚步，担忧地低声唤道。
“没……没事。”
叶聆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继续走。”
东方秀心中忧虑更甚，却也知道停下只会更危险。她只能更加握紧他的手，仿佛这样就能传递给他一些力量，同时更加谨慎地探路。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通道不仅没有变宽，反而更加低矮逼仄。
“前面……好像要爬着走了。”东方秀摸索着前方，声音带着凝重。
她率先伏下身子，几乎是贴着她面，试探着向前爬行。
叶聆风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也只得跟着俯下身。
这个姿势对他而言更是折磨，狭窄的空间压迫着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如同破旧的风箱，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声响。
那灼痛感因为呼吸不畅而加倍猛烈，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衫。
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跟随着前方少女移动时带来的细微声响和衣袂摩擦声，机械地向前挪动身体。手肘和膝盖在粗糙湿滑的地面上摩擦，很快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在一次试图调整姿势时，他的胸腔一阵难以抑制的痉挛，终于，一声沉闷而剧烈的咳嗽冲破了封锁，在狭窄的通道内显得格外响亮。
“咳！咳咳！”
他猛地停顿下来，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虚汗如雨点般落下。
“风哥哥！”
东方秀急忙停下，在黑暗中慌乱地回身摸索，触手是他冰冷且被汗水浸透的衣衫，以及他因痛苦而紧绷的脊背。她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只能徒劳地扶住他的肩膀，“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咳了好一阵，叶聆风才勉强平复下来，气息更加微弱，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就在这时，东方秀做出了决定。
她不再在前方引路，而是侧过身，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面对着叶聆风的方向，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拽着他，开始向前移动。
“抓住我！就快到了！”她的声音在通道里带着回音，有些失真，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韧力量。
她能感觉到他的虚弱，他的体重，以及他身体里那令人心惊的滚烫温度。
叶聆风意识有些模糊，只能被动地感受着那双纤细却异常有力的手臂，带着他一点点地在这无尽的黑暗和痛苦中前行。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感激、愧疚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底滋生。
不知又爬了多久，前方带路的东方秀突然发出一声低呼。
“怎么了？”叶聆风心头一紧，强打精神问道。
“前面……被堵住了！”
东方秀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像是山体滑坡，落下了很多石头和烂木头，把路堵了大半。”
叶聆风的心沉了下去。难道真是绝路？
“能过吗？”他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希冀。
东方秀仔细摸索了片刻，那块头大小不一，堆积得并不算特别严实，中间似乎有缝隙可以勉强钻过，但结构看起来极不稳定。
“可以试试，但非常危险，任何大的动静都可能引起上面更多的石头落下来。”她的语气无比严肃，“我先进去探探，你等我信号。”
“不行！”叶聆风立刻反对，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胳膊，“太危险了！”
“没事，我身材小巧，比你灵活。”东方秀安慰道，轻轻挣脱他的手，“你在这里别动，保存体力。”
说完，她不再犹豫，如同灵巧的狸猫一般，开始小心翼翼地攀爬那堆松动的障碍物。
她动作极轻，每一次落脚、每一次伸手都异常谨慎，尽量避免碰到任何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的石头。
叶聆风在下方屏住呼吸，紧张地听着上方传来的细微声响，心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缓慢。
突然！
“哗啦”一声不算太响，但在寂静通道中却格外清晰的石块滑动声传来！
紧接着是东方秀短促的惊呼！
叶聆风脑中“嗡”的一声，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一股力气，他猛地向前一扑，手臂尽可能地向上伸去。
就在一块松动的石头从障碍上方滚落，眼看要砸向正在艰难保持平衡的东方秀后背时，叶聆风的手恰好赶到，一把将她向后猛地拉向自己！
“砰！”石头擦着东方秀的手臂和叶聆风的手背落下，砸在下面的淤泥里，发出一声闷响。
东方秀惊魂未定，整个人跌入叶聆风的怀中，两人一起倒在冰冷的通道里。她能感觉到他搂住自己的手臂在剧烈颤抖，也能听到他胸腔里那如同破风箱般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你……你没事吧？”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未散的惊悸。
“我没事……”
东方秀的声音也有些发颤，手臂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刚才的惊险，“你……你的手？”
“小伤。”
叶聆风松开她，仿佛刚才那一下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重新瘫软下去，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
东方秀撑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到他的手臂，发现只是擦伤，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却揪得更紧。他为了救她，显然又牵动了剧毒。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她再次扶起他，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坚定：“障碍那边是通的！我们小心点，一定能过去！”
这一次，两人互相扶持着，以比之前更加缓慢和谨慎的速度，开始攀爬那堆松动的障碍。
每一次挪动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借力都轻之又轻。
叶聆风几乎完全依靠东方秀的引导和支撑，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和信任，完全交给了这个看似柔弱，却拥有着钢铁般意志的少女。
当终于有惊无险地爬过那堆障碍，两人都如同虚脱一般，靠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也就在这时，他们几乎同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渠道内凝滞空气的流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更清新的凉意。
而且，隐约间，似乎能听到一种规律而清晰的“滴答”声，那是水滴落入水面的声音。
“我们……好像真的进来了。”东方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疲惫。
叶聆风筋疲力尽，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但听着那水滴声，感受着那微弱的空气流动，他黯淡的眼中终于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他偏过头，在深邃的黑暗中，望向身旁少女模糊的轮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东方秀也靠在他身边，感受着他微弱的体温和沉重的呼吸，手臂上的擦伤隐隐作痛，但心中却充满了闯过第一道难关的庆幸。
她轻声说，既像是告诉他，也像是告诉自己：“我们……进来了。”
短暂的喘息后，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水滴声和空气流动传来的方向。
借着从通道更深处反射过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他们隐约看到，渠道的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较大的空间。
而在那个空间的某一侧石壁上，仿佛有人工开凿的、盘旋向上的阶梯，没入上方的黑暗之中。
希望就在眼前，但前路，依旧是一片未知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