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容模糊的黑影——李影的新身份,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瞬间切入战团。他的目标并非与杀手缠斗,而是以最有效率的方式,瓦解这场围攻。
第一名杀手正举刀劈向踉跄后退的叶聆风后心,全然未觉身后危机。
李影足尖在湿软的泥地上轻轻一点,未发出丝毫声响,身体已如鬼魅般掠至其身后。他右手微扬,一道几乎融入黑暗的乌光无声射出,并非直取要害,而是精准地射向那杀手举刀手臂的肘后麻筋!
“呃!”那杀手只觉得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难当,力量尽失,钢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惊骇回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从侧翼刺向叶聆风肋部的杀手,忽然感到脖颈一凉。
他下意识伸手一摸,指尖触到一枚细如牛毛、尾部带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绒絮的细针。
他还未想明白这是什么,一股剧烈的麻痹感已从脖颈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直地向前扑倒,手中的剑离叶聆风仅剩半尺之遥。
李影的身法快得超出了常人的视觉捕捉能力。
他使用的并非直接致命的杀招,而是结合了唐门《万毒典》与波斯暗影教技巧的诡异手法。
他如同在刀尖上编织死亡之舞的阴影,每一次停顿都不超过一息,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一名杀手失去战斗力。
那些杀手或是关节被暗器所伤,或是被毒针麻痹,或是被巧劲牵引,撞向同伴的兵刃。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多余,精准、冷静,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残酷美感。
他没有使用子母离魂钩,仅仅依靠淬毒的暗器,主要是麻痹效果为主的“画皮针”和普通飞镖,还有那神出鬼没的“鸮影踏月”轻功,就将原本严密的围攻阵型搅得天翻地覆。
一名杀手察觉到同伴接连倒下,心知遇到了极其可怕的高手,他哪会知道,自己面对的乃是刀魔众一尊二使四鬼众中的右使李影。
他怒吼一声,不再理会叶聆风,全力一刀向着李影身影晃动的方向横斩而去,刀风凌厉!
李影却仿佛早已预判到他的动作,在他出刀的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恰好避过刀锋。与此同时,他左手看似随意地一弹,一枚细小的铁蒺藜悄无声息地射向那杀手脚下的一个浅坑。
那杀手一刀落空,正欲追击,脚下猛地一崴,重心瞬间失衡!他惊呼一声,向前扑倒。
而李影如同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在他扑倒的瞬间,脚尖在其背心要穴上轻轻一点。
“噗!”那杀手只觉得一股阴柔却霸道的内力透体而入,眼前一黑,鲜血狂喷,顿时昏死过去。
剩余的两三名杀手见势不妙,这突然出现的黑影武功之高、手段之诡,远超他们想象。同伴在几个呼吸间非死即伤,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没有丝毫犹豫,他们虚晃一招,转身便投入浓密的树林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了踪影。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躺倒的杀手,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李影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中央,面容模糊,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迅疾如风的杀戮与他无关。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倒地的杀手是死是活,目光冷漠地扫过不远处那个终于支撑到极限的身影。
叶聆风在黑衣人退走的瞬间,那紧绷的意志之弦彻底崩断。
他再也无法压制体内狂暴的毒性,也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他身体晃了晃,手中长剑“当啷”落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李影的视线在那张苍白如纸、沾染着血污的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瞬。
他抚摸着脸上那张毫无特征、冰冷的人皮面具,指尖传来一种异样的触感。
“我为什么这么做?”
一个清晰的问题在他心底炸开,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是为了亲手杀他?不,刚才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补上致命一击,但他没有。
是为了获取更深的信任?可他现在这个身份,叶聆风根本不知道是谁。
是不想他死在别人手里?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荒谬。
他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最终,一个近乎任性的解释浮上心头:“游戏……还没玩够。对,一定是这样。他的命,应该更有趣地结束,而不是如此乏味地死在无名小卒手里。”
他用这个脆弱的理由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混乱,不再去看叶聆风,身形一晃,如同被夜色吞噬,迅速消失在山林深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距离战场数里外的一处隐秘山洞。
洞口被藤蔓巧妙遮掩,内部空间不大,干燥而阴冷。
这里是他临时选择的据点之一,除了一张简陋的石床、一个装满易容工具和药物的包裹,以及几件换洗衣物外,别无他物。
李影闪身进入洞内,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他走到石床边,那里放着一面边缘有些破损、影像略显模糊的铜镜。
他站在镜前,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有些粗暴地抓住脸上那张毫无特征的人皮面具边缘,猛地向下一撕!
“嗤啦”一声轻响,面具被扯下,露出了底下那张温文尔雅、带着书卷气的脸——穆之景。
然而,他看着镜中这张脸,眼神里没有一丝认同,只有浓浓的厌恶和陌生。这张脸,代表着虚伪的感激、无用的善意和令他烦躁的关心。
他拿起旁边一个陶罐,倒出一些透明的、带着刺鼻气味的药水在布巾上,开始用力擦拭穆之景的脸。
药水所过之处,那些精心描绘的眉眼、鼻梁的阴影、嘴唇的轮廓开始溶解、褪色,如同褪去一层虚假的油彩。
随着伪装一点点被擦去,镜中人的面容逐渐改变,线条变得锐利,眉眼间的阴柔之气浮现,最终,一张属于李影的真实面孔,清晰地映照在模糊的铜镜中。
可是,看着这张本该最熟悉的脸,李影却感到一阵更深的茫然。
“我是谁?”他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发问。
“是刀魔众右使‘千面’李影?是罗广大人手中最锋利的刀?”
“是书生穆之景?懦弱,需要保护,却能轻易获得叶聆风那种人毫无保留的信任?”
“还是刚才那个面容模糊的黑影?为何会做出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镜中人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挣扎。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无数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叶聆风在桃花镇毫不犹豫地救助“被追杀”的他。
在破庙中将珍贵的盘缠塞给他。关切地问他肚子还痛不痛。
甚至在自身难保时,依旧试图保护东方秀,保护他这个“陌生人”……
还有东方秀那纯粹不加掩饰的关怀,陶离青被藤蔓缠住时的滑稽与狼狈……
这些画面,与他自幼被灌输的信念激烈冲突。
暗影教与唐门的结合,带给他的只有对力量的追逐、对背叛的警惕和对情感的摒弃。
罗广更是将他视为完美的工具,教导他强者为尊,情感是最大的弱点。
可为什么……叶聆风和东方秀的“真”,会让他感到如此……不安?甚至,有一丝极淡的、他不敢深究的……向往?
“不!不对!”
李影猛地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让他指骨剧痛,但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暂时清醒。
“我是李影!是罗广大人最锋利的刀!所有的迟疑,所有的混乱,都是因为这该死的任务!是因为我扮演这些无用的角色太久了!”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试图用愤怒和忠诚来驱散心底那不该存在的波澜。
他强行将那些软弱的情绪压下,告诉自己,观察叶聆风,甚至刚才出手,都是为了更完美地完成任务,是为了更深入地打入他们内部,获取更大的价值,比如……他们要去鸣鸿山庄禁地的情报。
他走到石床边,拿出纸笔,开始书写给罗广的报告。
他详细描述了叶聆风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状况,以及其下一步目标是前往鸣鸿山庄禁地。
但在描述刚才那场袭击时,他笔尖停顿了一下。
最终,他写道:“……途中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目标重伤昏迷,生死未知。属下未能查明袭击者身份,亦未能接近确认目标最终状态。”
他刻意淡化了叶聆风的具体威胁,也完全隐瞒了自己出手干预的事实。写完这些,他放下笔,再次看向铜镜。
镜中,那张属于李影的脸,眼神依旧锐利,但深处那抹难以言喻的迷茫,却并未因他的自我告诫而完全散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写,也不知道心底那份混乱何时才能平息。他只知道,有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