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仓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随着最后一名西域高手被花之绍一刀钉死在地,负隅顽抗的中原刺客见大势已去,发一声喊,残存的几人不再恋战,虚晃几招逼开对手,身形狼狈地撞开货仓后墙的破洞,头也不回地遁入外面的荒草丛中,转眼消失不见。
花之绍抬手,止住了欲要追击的鸣鸿山庄弟子。
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那几个逃窜的背影,并未下令追赶,只是将沾满血迹的长刀缓缓归入鞘中,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货仓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带来的几名弟子立刻分散开来,警惕地守住货仓的几个出口,并开始检查地上那些毙命杀手的尸体,动作熟练,显然并非第一次处理此类场面。
花之绍这才转过身,他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一片狼藉的货仓,在那些装着草药的箱子上略微停留,随即如同两道冰冷的电光,最终牢牢锁定在叶聆风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援手之后的缓和,反而充满了审视、探究,以及一种毫不掩饰的、根深蒂固的敌意。
“叶聆风?”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果然是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临渊镇?又为何会在此地,与这些来历不明的西域杀手动手?”
他话语中的质疑意味毫不遮掩,仿佛叶聆风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极不正常、极富嫌疑的事情。
他甚至没有先问候一旁明显受到惊吓的东方秀,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叶聆风。
叶聆风手臂上被掌风扫中的地方依旧传来灼痛感,他体内太和功内力缓缓流转,平复着方才激战带来的气息翻腾。
面对花之绍这近乎质问的态度,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他知道,此刻任何过激的反应,都可能坐实对方的猜疑。
“花少侠。”
叶聆风抱拳,礼节上并无欠缺,声音平稳地回答道,“我与东方姑娘此行,正是为了追查鸣鸿刀失窃一案。我们得到线索,有西域商队在此地秘密交易可疑货物,故前来查探。至于这些杀手,”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我们刚到此地,他们便突然暴起袭击,意图不言而喻,乃是为了灭口。”
“追查窃案?”花之绍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是我鸣鸿山庄分内之事,何时需要劳烦古越剑阁的叶少侠如此费心?更何况,还是与我家小姐一起。”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一旁的东方秀,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秀儿,此事凶险,你怎可擅自卷入其中?若是有何闪失,我如何向庄主交代?”
东方秀的脸色有些发白,她看着花之绍,看着这位自己从小到大都颇为敬重的大师兄。方才他斩杀西域杀手时那狠辣果决、近乎灭口的身影,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挡在叶聆风身前少许,开口道:“大师兄,是我们自己决定要调查的。阿风……叶少侠他是为了帮我,也是为了查明真相,还他父亲一个清白。刚才若不是他拼死保护,我恐怕已经……”
“查明真相?”花之绍打断了她的话,目光重新回到叶聆风脸上,变得更加锐利,“叶少侠,我鸣鸿山庄上下,倾尽全力追查宝刀下落,自有章法。我不管你们古越剑阁内部如何,也不管你叶聆风有何目的,但我奉劝你一句——”
他语气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碴子,带着刺骨的寒意:“莫要自误!更莫要自以为聪明,踏入某些歧途!江湖水深,有些浑水,蹚不得。若被我山庄抓到任何你与窃案有关的切实证据,届时,便不是几句解释能够搪塞过去的了!”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的警告,几乎等同于指着鼻子说叶聆风别有用心,甚至可能参与了窃案。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之下,是毫不掩饰的排斥与敌视。
叶聆风的眉头紧紧皱起。花之绍这种完全拒绝沟通、一味将对方置于对立面的态度,让他心中也涌起一股怒意。但他深知,此刻冲动毫无益处。
他迎着花之绍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应道:“花少侠,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来查案,就是想弄明白真相,跟门派没关系。”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地上的西域杀手尸体,话里也带了点倔强,“是不是浑水,不能光看表面。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花之绍,拉起因害怕和气愤而脸色发白的东方秀,低声道:“我们走。”
东方秀被他拉着,有些踉跄地跟着他向货仓外走去。经过花之绍身边时,她忍不住抬头又看了大师兄一眼,看到的依旧是一张冷硬如铁、毫无表情的侧脸。那眼神中的疏离和警告,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伤心。
花之绍没有阻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货仓外的光亮处。
“大师兄,这些尸体……”一名弟子上前请示。
“处理干净。”花之绍冷冷吩咐道,目光却依旧望着门口方向,深邃难明。
离开那充满血腥气的废弃货仓,重新呼吸到外面略带清冷的空气,东方秀才仿佛找回了一些力气。
她任由叶聆风牵着她的手,走在荒草丛生的小路上,心情却无比沉重。
“阿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大师兄他……他刚才怎么会那样?说的话那么难听……他以前虽然也挺严肃的,可不会这样……”
叶聆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知道她被吓到了,也被花之绍的态度伤到了。他握紧了她的手,想让她安心点。
“他……他可能也是着急找回刀,怕你出事。”
叶聆风笨拙地解释着,心里也乱糟糟的。他看着东方秀害怕又困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能再瞒着她了。
“阿秀,”他压低声音,神情变得特别认真,“有件事,我昨晚没告诉你。”
“什么事?”东方秀抬起眼看他。
“昨天晚上,在客栈院子里,我遇到了一个怪人。”叶聆风把遇到青衫客的经过,包括对方自称风烟阁弟子,以及说的那些关于花之绍“监守自盗”、“勾结西域”、“想篡位”的话,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东方秀。
东方秀听得眼睛越睁越大,脸上血色褪尽:“……大师兄?他……他怎么可能……”
“我当时也觉得不可能,太吓人了。”叶聆风老实地承认,“可那个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而且他好像真的跟风烟阁有点关系,身法很像。我心里就……就有点乱,没敢马上告诉你,怕你更担心。”
现在,结合刚才花之绍那反常的狠辣和敌意,再听到叶聆风这番话,东方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难道……难道那个青衫客说的是真的?大师兄他真的……
叶聆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他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挣扎和恐惧。他握紧了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力量。
“他或许只是职责所在,担心你的安危,也对古越剑阁心存芥蒂。”叶聆风斟酌着词句,他不能直接将青衫客的话告诉她,那只会让她更加混乱和痛苦,“只是,他的方式……”
“不只是方式!”东方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他杀那些西域人的时候,太……太果决了,好像生怕他们说出什么一样。还有他看你的眼神……阿风,我有点害怕。如果……如果那晚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花之绍今日的种种表现,与“青衫客”描述的“野心家”、“清除异己”的形象,正在一点点重合。
叶聆风沉默了片刻,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别怕,”他低声说,声音坚定,“真相总会水落石出。在查明一切之前,我们……需要更加小心。”
他没有明确赞同她的怀疑,但也没有否定。这种态度,反而让东方秀更加确信,叶聆风心中也存着同样的疑虑。一种无形的裂痕,不仅仅在她与大师兄花之绍之间,也在她对鸣鸿山庄固有的信任之间,悄然蔓延开来。
信任一旦出现了缝隙,便很难再恢复到从前的完满。而前方的路,似乎也因此布满了更多的迷雾与险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