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儿的这句话却是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叶苍心底最深处,将那尘封的、血淋淋的过往瞬间揭开。
他脸上那仅有的一丝缓和瞬间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冰冷。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郭雪儿一眼,只是目光深沉地再次扫过那三个年轻人,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痛楚、悔恨、或许还有一丝命运的嘲讽。
随即,他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大步离开,将那满院的喜庆和郭雪儿担忧的目光,一同抛在了身后。
吉时已到,古越剑阁大殿之内,红烛高燃,宾客盈门。
凌歌与顾盼身着大红喜服,立于堂前。
凌歌身姿挺拔,往日沉静的面容今日显得格外英朗,顾盼凤冠霞帔,容颜在珠帘与烛光映衬下,愈发显得明媚不可方物。
司仪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转身,对着殿外苍穹躬身下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端坐于上的叶苍与郭雪儿,郑重叩首。
“夫妻对拜——”
凌歌与顾盼相对而立,眼中只有彼此,深深一揖。
叶苍坐在高堂之位,面色沉静,已不见之前的失态,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一片化不开的浓雾,隔绝了周遭的喜庆。
郭雪儿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眼中闪烁着欣慰与不舍的泪光。
“礼成——送入洞房!”
司仪最后一声高呼落下,大殿之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道贺之声。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凌歌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被簇拥着,与顾盼一同向后堂新房走去。
紧接着,盛大的喜宴正式开始。
宽阔的演武场上,数十张八仙桌摆开,大碗的酒,大块的肉,被川流不息的弟子们端上。
人声鼎沸,酒杯交错,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许多弟子围到凌歌身边,起哄着向他敬酒,凌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光,来者不拒,酒到杯干,豪气干云。
尽管新娘已被送入洞房,但那边的欢笑声、喧闹声,依旧清晰地传遍整个场地,渲染着这来之不易的欢腾。
叶聆风穿梭在人群之中,作为凌歌最好的兄弟,他此刻完全沉浸在挚友新婚的喜悦里。
他时而帮凌歌挡下几杯过于热情的敬酒,时而与相熟的师兄弟笑闹在一起,畅饮谈笑,眉宇间尽是疏朗快意,仿佛连日来的阴霾都被这冲天的喜气驱散。
主位之上,叶苍独自执杯,他却并未多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喧嚣热闹的场景,看着弟子们脸上纯粹的笑容,看着叶聆风难得的放松,看着凌歌被众人围绕的意气风发。
然而,这份近在咫尺的欢乐,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心底。
郭雪儿昨夜那句轻叹,如同鬼魅,依旧在他耳边低回,将眼前的圆满与记忆深处的破碎纠缠在一起。
就在这宴席气氛最是热烈、酒意正酣之时,异变陡生!
一名守山弟子,神色惊惶到了极点,步履踉跄仓皇,身上的衣衫多处破损,沾着尘土与疑似血迹的污渍,脸上更是带着明显的青肿。
他如同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冲破层层欢闹的人群,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直冲到宴席中央的空地,“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撕裂般嘶哑,带着哭腔喊道:
“报......!掌门!不好了!鸣鸿山庄......鸣鸿山庄大队人马,由庄主东方淳亲自率领,已......已强行冲破山门,打伤了我们十余名阻拦的弟子,正......正朝大殿这边杀来啊!”
“哐当!”
不知是谁手中的酒杯失手跌落,摔得粉碎。
刹那间,所有的音乐声、欢笑声、喧哗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戛然而止!
整个热闹非凡的婚礼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酒杯悬在半空,笑容僵在脸上,筷子上夹着的肉块掉回碗中也无人察觉。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中央那名狼狈的弟子,仿佛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
刚刚还被人群包围、满面红光的凌歌,猛地站起身,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与被冒犯的熊熊怒火。
今日是他大婚之日,鸣鸿山庄竟选在此时打上山门!
叶聆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锐利如电,看向大殿入口的方向,全身肌肉悄然绷紧。
端坐于主位的叶苍,动作缓慢得近乎凝滞,将那只一直未曾真正沾唇的酒杯,轻轻放回了桌面。
没有惊呼,没有怒斥,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在放下酒杯的瞬间,骤然变得冰冷而凌厉,仿佛一柄尘封已久的绝世名剑,于无声无息间骤然出鞘半寸,凛冽的寒意瞬间席卷开来,让靠近主位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先是沉稳地扫过在场那些面露惊慌、不知所措的剑阁弟子,眼神中带着一种定人心神的力量。
随即,他的视线掠过满脸怒火的凌歌,以及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叶聆风,最终,牢牢定格在大殿入口处那被阳光照亮的长廊方向。
满堂刺目的红绸喜字犹在眼前,空气中浓郁的酒肉香气尚未散去,但所有的温暖与欢愉已被彻底冻结。
只剩下那名报信弟子匍匐在地、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以及从远处山门方向隐隐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呼喝声、兵刃碰撞声杂乱的脚步声!
在无数道惊疑、愤怒、恐惧的目光注视下,一群人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挡住了外面的天光。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挺拔,虽已至中年,但岁月并未消磨其英挺,反而增添了沉肃威仪。
他面容轮廓分明,双眉浓如墨,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压迫感,缓缓扫过全场。
他正是鸣鸿山庄庄主,东方淳。
东方淳穿着一身深青色锦袍,袍袖与衣摆处以银线绣着流云纹饰,腰间并未佩刀,但只是站在那里,便自然有一股宗师气度,以及一股压抑不住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怒意。
在东方淳身后,除了十数名眼神精悍的鸣鸿山庄精锐弟子外,竟还跟着七八个衣着各异、气势不俗的江湖人士,看其装扮与随身兵器,分明是江湖上几个以刀法或剑术立派的中等门派之主或重要人物。
满场死寂,落针可闻。
在所有人或惊惧或愤怒的注视下,叶苍缓缓地、极其稳定地站起身。
他眼中因婚礼而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和,此刻已彻底被万年寒冰般的冷冽所取代。
叶苍望着踏步而来、面色沉冷的东方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大殿,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东方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