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聆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那原本被他小心翼翼托在掌心的木雕差点滑落。
他慌忙收拢手指，紧紧握住，这才有些窘迫地回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从未见过的、明媚如春日朝阳的笑脸。
一个身着亮黄衣衫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那眼里仿佛盛着细碎的星光，亮得惊人。
她身边空空荡荡，并无护卫随从，一看便是偷溜出来玩耍的。
见他回头，少女笑靥更盛，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他手中的木雕，语气轻快：
“喂，你也很喜欢这个吗？”
不等叶聆风回答，她又带着几分小小的自豪，补充道：“这可是我家庄……是我家那边最厉害的英雄的样子哦！”
叶聆风被她那纯粹而活泼的气息所感染，心中的戒备和因回忆带来的伤感，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他脸上有些发热，握着木雕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声音也带着些许不自然的停顿：
“啊……是、是啊。我……我只是觉得，这刀客的姿势，看着很……很伤心。”
“伤心？”少女歪着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像是不理解这个评价。
“别人都说他威武霸气呢！威风凛凛的！” 她再次强调，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
“这可是我家……是我家那边最了不起的英雄的样子哦！” 然而，这句话说完，她明亮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声音也低了些。
“虽然……我都没怎么见过他真正的样子。”
叶聆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里那细微的变化，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悄然滋生。
他将木雕轻轻放回摊位上，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轻声说道：“英雄……大概都是很远的人吧。就像我爹。”
这话像是在对少女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你爹？”少女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追问道，“你爹也是大英雄吗？他是什么样的人？”
叶聆风犹豫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叶苍那总是带着威严与深沉的面容，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苦笑：“他……很严厉，心里好像总是装着很多很多事。我总觉得……看不透他。”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叶苍最真实，也最复杂的感受，此刻却对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了出来。
“我懂！我懂！”少女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深有同感。
“我爹也是！整天板着脸，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跟他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没劲透了！”
她撅起嘴，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抱怨，但那份抱怨之下，似乎又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这番毫不设防的抱怨，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叶聆风看着她生动鲜活的表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露出了下山后第一个真心的、略带腼腆的笑容。
少女看着他笑起来略显憨厚的样子，眼睛弯成了月牙，之前的些许不快仿佛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忽然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叶聆风的衣袖，动作自然而不带丝毫忸怩：“好啦，不说他们了！走，我知道前面有家做糖人的老摊子，手艺可是一绝！我请你！算是……算是赔我刚才吓到你的罪过！”
她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也不等叶聆风回答，便转身汇入人流。
叶聆风愣了一下，看着那活泼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从未被女孩子这样邀请过，脸上有些发热，心里却奇异地并不排斥，反而有种陌生的暖意。
糖人摊前围了不少孩童。摊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师傅，手指翻飞间，熬化的糖浆便在他手中化作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
少女显然是熟客，挤上前去，熟稔地要了两个精巧的兔子糖人，不由分说地将其中一个塞到叶聆风手里。
“快尝尝！可甜了！”她自己也舔了一口，眯起眼睛，一脸满足。
叶聆风有些手足无措地拿着那晶莹剔透的糖人，在剑阁，他何曾接触过这等小孩子的零嘴？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小口。一股纯粹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似乎也悄悄渗进了他因重任而紧绷的心弦。
“怎么样？没骗你吧？”少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叶聆风老实地点点头，憨憨地笑了笑：“嗯，很甜。”
吃完糖人，两人随着人流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猜灯谜的摊子前。
长长的绳索上挂满了各色灯笼，每个灯笼下垂着一张写有谜面的彩纸，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和凑热闹的百姓驻足思考。
少女显然对此很有兴趣，拉着叶聆风挤到前面。她盯着一个谜面，小声念出来：
“‘有头没有尾，有角没有嘴，摇动角与头，全身都是水。’——打一物。”
她蹙着秀眉，手指点着下巴，苦苦思索。
叶聆风站在她身旁，目光扫过那谜面，几乎只是瞬间，脑中便已浮现出答案。他见少女秀想了半天也没头绪，下意识地低声脱口而出：“是船。”
他声音不大，但站在他前面的少女和摊主都听见了。摊主笑着取下那盏灯笼，递了过来：“这位小哥好快的才思，答对了！”
少女猛地回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叶聆风：“你……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叶聆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脸：“之前在一本小人书上好像看过，就……就想到了。”
少女将信将疑，又指向另一个谜面：“‘一边绿，一边红，一边喜雨，一边喜风。’——打一字。”
这次叶聆风看得更快，几乎是目光触及谜面的同时，答案已然浮现。“秋。” 他声音平静。
摊主再次笑着确认，又递过一份小彩头。
少女脸上的惊讶变成了难以置信。她不服气似的，连续指了好几个难度颇高的灯谜。
无论是字谜、物谜还是典故谜，叶聆风都只是飞快地扫一眼谜面，随后便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准确答案，几乎没有片刻停顿。
他那轻松的模样，仿佛那些谜题在他眼中如同“一加一等于二”般简单。
周围渐渐有人围拢过来，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
少女由最初的惊讶、不信，到后来的目瞪口呆，最后只剩下满满的惊叹和崇拜。
她扯着叶聆风的袖子，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哇！你……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过目不忘啊！太厉害了！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的，你一眼就看穿了！”
叶聆风被她夸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声音更加窘迫：“没……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记性好一点而已。”
他不太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被一个如此明媚的少女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轻飘飘的喜悦。
灯火阑珊，映照着少女惊叹的笑脸和少年窘迫却微扬的嘴角。秦淮河的水声、游人的喧闹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