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那句轻飘飘的“晦气”,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那层虚伪的平静。
空气瞬间凝固。
什么叫对着别人家的祖坟?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雁门关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粒沙尘,都姓萧。
她这话,是在咒谁?是在骂谁?!
皇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强作镇定的和煦,转为雷霆震怒的阴沉。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压,如同乌云压顶,毫不掩饰地朝着苏宁碾了过去。
“护国真君,慎言!”
然而,那股足以让百官匍匐,让万军胆寒的龙威,在靠近苏宁三步之内时,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一道更冷,更锐利,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剑气,瞬间将其斩得粉碎。
萧瑟上前一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像一座山,沉默而坚定地,将苏宁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自己身后。
他没有拔剑,但那只按在剑柄上的手,骨节泛白,已经表明了一切。
“皇上息怒。”他的声音,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像北疆万年不化的寒冰,“夫人只是……困了,说了些胡话。”
“胡话?”皇帝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朕看,真君比谁都清醒!”
他死死地盯着苏宁,那眼神像鹰隼,试图从她脸上撕开一道口子,窥探其中的心虚与畏惧。
但她没有。
苏宁甚至还觉得有点冷,把脸往萧瑟宽阔的后背上贴了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皇上您真会说笑。”她从萧瑟身后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没睡醒的猫在撒娇,“我就是觉得,这地方阴气太重,怕冲撞了您的万金之躯。”
她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那两根饱经雷霆、直插云霄的神木门柱,话锋一转,意有所指。
“毕竟,这门里门外,地下埋着的,可都是前朝的龙子龙孙。皇上您身份尊贵,还是离这些……腌臜东西,远一点比较好。”
“腌臜东西”四个字,又轻又软,却像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皇帝的脸上。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掀了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
皇帝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终于明白,苏宁根本不是在胡言乱语。
她什么都知道!她什么都敢说!
就在这气氛紧张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刀兵相见的时候,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动了。
是靖王,萧景琰。
他从始至终,都站在一旁,像一个完美的玉石雕像,安静地看着。
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暴怒的皇帝,也没有看一脸戒备的萧瑟,他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穿过凝固的空气,直直地落在了苏宁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不甘,彻底碎裂,重组成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崇拜和敬畏。
“真人……果然是真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枷锁被挣脱后的沙哑,“一眼,便看穿了根源。”
说完,他在所有人下巴都快掉下来的目光中,撩起华贵的衣袍,对着那两根神木门柱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坚硬土地上的闷响,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是跪皇帝,也不是跪苏宁。
而是跪那代表着至阳至刚,涤荡一切污秽的神迹。
“前朝罪人之后,萧景琰,叩见神迹。”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响。
前朝……罪人之后?
皇帝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句他最恐惧的话,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他最担心,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就这么被他自己,亲手送到了苏宁的面前,被血淋淋地,当众揭开!
苏宁脑子里的线,也终于串上了。
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狗血,也更加荒谬。靖王萧景琰,确实是前朝皇室血脉。至于系统那个“亲爹”的判定……
苏宁现在彻底想明白了。
系统,它就是个顶级乐子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萧辰吸收了龙怨,从“因果”上继承了前朝的烂摊子。而靖王,是前朝血脉的“源头”。
对于系统这个只讲逻辑不讲伦理的二货来说,这不就是“爹”和“儿子”的关系吗?
它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容易引爆八卦的方式,把这个惊天大瓜,砸到了自己的脸上。
就在这满场寂静,众人还在消化这巨大信息量的时候,萧瑟动了。
他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靖王,更没有去看脸色铁青的皇帝。
他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精神力消耗过度的脱力,手脚冰凉。
他默不作声地,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绣着麒麟暗纹的玄色大氅,将苏宁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带着他体温和淡淡冷香的大氅,瞬间隔绝了北疆刺骨的寒风。
他低下头,凑到苏宁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冷不冷?”
“我们回家,我给你煮姜茶。”
在这一刻,什么皇权,什么前朝,什么惊天阴谋,都仿佛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冷不冷,饿不饿。
这一个动作,这一句话,比任何强硬的对抗,都更有力量。他用最温柔的方式,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他的立场。
天下,是皇帝的。
但苏宁,是他的。
皇帝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狠狠地拧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的萧瑟,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珍视,再看看自己孤身一人站在高处,身后除了猜忌和利益,空无一物。
他忽然觉得,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算计,他的权谋,在这个只担心妻子会不会冷的男人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
“皇上,”萧瑟抬起头,声音恢复了平静无波,“靖王爷身上,既有前朝因果,那便不宜再抛头露面。”
“不如,就让他留在雁门关,由夫人亲自‘净化’一番,也算是为我大周了却一桩心事。”
他将“净化”两个字,咬得极重。
皇帝瞬间就懂了。这是萧瑟给他的台阶。
将靖王这个烫手山芋,交到他们手上,对外可以说成是靖王冲撞神迹,被真君留下教化。这样,既保全了皇室的颜面,也解决了靖王的身份问题。
“……准。”皇帝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被萧瑟护在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苏宁,心中百感交集。
他本想借苏宁之手,敲打萧瑟。却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被这对夫妻,联手敲打得体无完肤。
“既然如此,这行宫……”皇帝的声音,有些干涩。
“可以啊。”
没等皇帝说完,苏宁就从萧瑟的怀里,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她打了个哈欠,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
“皇上您这行宫修得叮叮当当,太吵了,严重影响我给靖王爷治病的心情。要不这样,靖王我带回去慢慢‘净化’,您这行宫……就先停工吧?”
她看着那片已经初具规模的工地,又看了看那两根孤零零的门柱子,一个绝妙的、闪着金光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不如……”
她对着面如死灰的皇帝,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先拿来……晒晒咸鱼?您看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