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声的颔首之后,李晓晓能感觉到顾长渊的巡逻路线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他依旧沉默寡言,目不斜视,但经过长春宫的时间似乎更固定了些,偶尔,在他视线扫过宫墙时,会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这种变化微乎其微,若非李晓晓全神贯注地留意,几乎无法发现。但这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线。至少,她投出的那枚“石子”,没有石沉大海。
然而,后宫从来不是能够让人安心的地方。短暂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这日午后,李晓晓正由云珠陪着,在内殿练习穿珠子——一种极其考验耐心、也极其符合“痴儿”心性的游戏。两位嬷嬷一如既往地守在殿门内外,如同两尊门神。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焦急的通传:
“陛下驾到——!”
声音未落,一身明黄龙袍的李珩已大步踏入殿内,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殿内温度骤降。福安紧随其后,亦是面色凝重。
云珠和两位嬷嬷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地接驾。李晓晓也被这阵仗惊得手一抖,穿了一半的彩珠哗啦散落一地,她不知所措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皇帝哥哥,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晓晓!”李珩开口,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如利剑般钉在她身上,“朕问你,前几日林婉仪送来的糕点,你可曾分赠给他人?”
李晓晓被他吓得往后缩了缩,茫然地摇头,带着哭腔:“没……没有……糕糕有毒,鱼鱼死了……晓晓怕……都喂鱼鱼了……”她一边说,一边求助般地看向云珠。
云珠连忙叩头证实:“回陛下,当日公主受惊,确是将糕点尽数投入池中喂鱼,奴婢及宫中众人皆可作证,绝无分赠他人啊!”
李珩眉头紧锁,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一个时辰前,林婉仪突发急症,呕血不止,太医院诊断,乃是中了与当日糕点中间种慢性奇毒!”
殿内瞬间死寂。
林婉仪中毒了?中的是和毒糕一样的毒?
李晓晓的心脏猛地一沉。来了!真正的后手在这里!对方不仅要用毒糕害她,还要在她摆脱嫌疑后,反过来利用这件事,将她拖入更深的泥沼!
果然,福安上前一步,语气沉重地补充道:“陛下,经查,林婉仪宫中宫女招认,曾见长公主殿下前几日在御膳房附近徘徊,形迹可疑。更有御膳房一名杂役作证,称……称似乎看到殿下往林婉仪日常所用的食盒附近投掷过什么……”
栽赃!赤裸裸的栽赃!
对方算计得极其精准。林婉仪倒了,成了弃子,而她这个“傻公主”则成了最好的替罪羊。一个傻子,行事没有逻辑,因为“嫉妒”或者“顽皮”而去给失宠的妃嫔下毒,听起来多么“合理”!甚至可能被渲染成她心智不全、行事恶毒的证据!
“胡说八道!”云珠气得浑身发抖,不顾礼仪地抬头辩驳,“陛下明鉴!公主殿下从未独自去过御膳房!那几日公主受惊,终日由奴婢与两位嬷嬷贴身照料,寸步未离长春宫!怎可能去御膳房投毒?这分明是诬陷!”
两位嬷嬷也伏地连连称是,证明公主绝无单独行动的可能。
然而,李珩的脸色并未缓和。人证物证(林婉仪中的毒)似乎都对李晓晓不利。他盯着李晓晓,眼神复杂难辨,有怀疑,有审视,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难道……之前的一切,包括那“军饷梦话”,都只是巧合?甚至是为了掩盖其恶毒心机的伪装?
“哥哥……”李晓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次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愤怒和委屈交织,“晓晓没有!晓晓怕那个糕糕!晓晓没有去厨房!他们冤枉晓晓!呜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子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落在李珩眼中,这更像是被揭穿后的恐慌和无措。
“够了!”李珩厉声喝止,语气中充满了疲惫与烦躁,“此事朕自会查明!”
他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宫人,最终落在李晓晓身上,带着帝王的威严与冷酷:“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长公主禁足长春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宫中一应人等,皆需严加看管,听候审问!”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说罢,他不再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晓晓,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寒意离开了长春宫。福安怜悯地看了殿内一眼,匆匆跟上。
皇帝一走,压抑的气氛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重。那两名嬷嬷站起身,对视一眼,再看向李晓晓和云珠等人时,眼神已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她们是皇帝的人,此刻,她们接到的命令就是看守。
很快,便有内侍省和慎刑司的人前来,带走了云珠和几名那几日当值的宫女太监,分开询问。一时间,长春宫内人心惶惶,剩下的宫人看向李晓晓的眼神,也充满了恐惧与疏离。
李晓晓独自坐在空旷的内殿地上,彩珠散落四周,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眼泪还挂在脸上,但哭泣已经停止。
她看着殿门外把守的陌生侍卫和那两位面无表情的嬷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深宫斗争的冰冷与残酷。
这不是游戏。失败的下场,轻则失宠被弃,重则……性命不保。
孤立无援。
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脑海。
皇帝的不信任,宫人的怀疑,隐藏在暗处敌人狠毒的算计……她仿佛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中,挣扎得越厉害,缠绕得越紧。
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对方布局周密,人证物证俱在,硬碰硬只会头破血流。她必须冷静,必须在这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顾长渊……他知道了毒糕的真相,他会怎么做?
这个刚刚建立起一丝微弱联系的“盟友”,在此刻,成了她黑暗中唯一能想到的、或许存在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