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覆了一层清冷的白霜。慈宁宫内，药石的气味弥漫了数月，终究未能挽留住那位曾经权倾后宫、甚至一度能左右前朝风向的老妇人。
在一个寒风乍起的深夜，深居简出已久的太后，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御医诊断乃“忧思过度，脏腑衰竭”。她或许是在忧虑苏家的彻底败落，或许是在不甘权力的消散，又或许，仅仅是对这个她越来越看不懂的世道感到茫然与恐惧。无论如何，她的薨逝，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她是旧势力最后一面，也是最具象征意义的精神旗帜。
消息传出，皇宫内外立刻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白色之中。钟声鸣响，九重宫阙仿佛都随之震颤。
李珩下旨，辍朝三日，举国哀悼，以最高规格的国丧之礼为太后治丧。礼仪繁琐而隆重，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陛下眉宇间虽有哀戚，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静。太后这面旗帜的倒下，意味着横亘在改革道路上最大的一块顽石，终于被搬开了。
国丧期间，李珩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果决与狠厉。他并未立刻对太后的势力进行明目张胆的清算，那会显得过于刻薄，有损仁孝之名。但他借着整顿国丧秩序、清查宫廷用度、确保皇城安全等名目，进行了一系列雷厉风行的人事调整。
福安公公亲自带着皇城司的人，以“年老体弱，宜荣养”为由，“请”走了慈宁宫最后几位掌事的老太监和老嬷嬷；内务府中几位与苏家关系密切、曾对无双府多有刁难的官员，被查出“贪墨宫用”、“怠慢职守”，革职流放；前朝之中，几位靠着太后余荫尸位素餐、暗中串联反对新政的勋贵和老臣，或被御史弹劾旧案，或因“言行失当”被申饬、勒令闭门思过。
这一切进行得迅速而安静，如同秋风扫落叶，未起太大波澜，却实实在在地将后宫与前朝残留的太后势力连根拔起。朝堂上下，为之一清。那些原本还寄望于太后能复起、或心存观望的官员，此刻都彻底明白了风向，再无人敢公开质疑皇帝的权威与新政的推行。
太后的灵堂设在慈宁宫正殿，素幡白帷，香烛缭绕。宗室亲贵、文武百官按品级依次入内祭奠。
这一日，李晓晓来了。
她并未穿着诰命夫人的礼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符合公主身份的、素净无华的雪青色宫装，长发简单地绾起，未戴任何珠翠，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她在顾长渊（按制，外臣不得入内宫灵堂，他在宫门外等候）无声的支持目光中，步履沉稳地走进了这片她曾需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地方。
灵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复杂难言。有好奇，有审视，有残留的敌意，也有几分看戏的意味。谁都知道，这位无双夫人与太后及其背后的苏家，有着难以化解的旧怨。太后生前，没少给她使绊子，甚至间接导致了她的逃亡。
她会如何表现？是漠然，是敷衍，还是……？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晓晓行至灵前，接过内侍递来的香，神情肃穆，并无半分得意或怨恨。她敛衽，屈膝，行的是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公主祭奠之礼。动作流畅自然，姿态端庄，仿佛她与灵柩中那位老人之间，从未有过那些惊心动魄的恩怨纠葛，仅仅是一位皇室成员在送别另一位长辈。
上香完毕，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走到跪在灵前谢孝的魏王李璠及几位宗室长辈面前，微微欠身，声音平和清晰：“请节哀。”
庆亲王等人看着她，眼神复杂。他们不得不承认，此刻的李晓晓，气度沉静，举止得体，完全符合一位皇室公主应有的风范，甚至比许多在深宫中长大的公主更加沉稳大气。她展现出的，是一种超越个人恩怨的政治成熟。
一位辈分较高的老郡王，原本对李晓晓的种种作为颇有微词，此刻也不禁微微颔首，低声道：“无双夫人……确有其气度。”
这一幕，被众多宗室和官员看在眼里。李晓晓以德报怨（至少表面如此）、恪守礼法的表现，无形中化解了许多潜在的抵触情绪，赢得了一部分宗室成员微妙的好感。至少，他们不再将她视为一个只会搅风搅雨、破坏规矩的“异类”。
致祭完毕，李晓晓从容退出慈宁宫，自始至终，未发一言逾矩，未露一丝异色。直到走出宫门，看到顾长渊迎上来那关切的眼神，她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顾长渊护着她登上马车，低声道：“做得很好。”
李晓晓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轻声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她与太后的恩怨，随着那棺椁的落下，已然了结。她此刻的心神，已飞向了更远的未来。
太后的葬礼风光大葬，但她的时代，已然彻底落幕。
随着这位旧势力最后精神支柱的倒塌，以及李珩借机完成的彻底清洗，朝堂之上，已再无能够撼动皇权的、成组织的反对力量。零星的声音依旧存在，但已无法形成气候。
阻碍已除，道路已清。
李珩不再有任何顾忌，改革的步伐陡然加快。土地新政的细则在经过激烈辩论和反复修改后，终于正式颁布，首先在京畿地区试行；“摊丁入亩”的初步核算在全国范围内铺开；技术局的产出和利润持续增长，为改革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无双书院第二批学子入学，规模进一步扩大；与西陵、南洋的贸易与技术交流也更加深入……
一个全新的开始，已然到来。改革的巨轮，卸下了最沉重的枷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