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已经开始规划如何将一场侵权诉讼扭转成一场“反抗天价彩礼陋习”的舆论保卫战,语气激昂,仿佛已经看到了热搜头条。
吴用听得太阳穴直跳,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实在没心思在公园里跟这两位女强人讨论如何炒作官司。
他干脆把手机从耳边拿开,轻轻放在了冰凉的石桌上,任由冯娟的焦急和林薇的激昂从听筒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来,变成背景噪音。
他转过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歉然的微笑,对几位被电话打扰、面露诧异的大爷说:“不好意思,家里点琐事。咱们……继续下棋?刚才那盘,好像还没完?”
戴鸭舌帽的大爷看看石桌上兀自“嗡嗡”作响、传出女人声音的手机,又看看一脸淡定仿佛无事发生的吴用,乐了:
“哟,小伙子,家里领导查岗?听着动静不小啊。行啊,心挺宽。来来来,老李,你这盘眼看要输,让这位小伙子上来试试手?”
正在下棋的一位胖大爷笑着让开位置。吴用也不推辞,坐了下来。
心思虽被官司的事和打听张小米两头牵扯,但棋盘上却刻意收敛,下得“客气”而“松散”。
在他们下棋的这一会儿,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两个老头。
吴用本意是输上几盘,拉近关系,好方便打听事。果然,在他“巧妙”地接连露出几个破绽后,连输三局。
哈哈,小伙子,棋艺还得练啊!”戴鸭舌帽的大爷赢得眉开眼笑。
胖大爷也揶揄:“是不是被电话里媳妇吓的,手不稳了?”
吴用顺势苦笑着摇头:“让几位老爷子见笑了。这样,输棋认罚,我知道附近有家小馆子,炖的肘子味儿挺正,几位赏光,给我个赔罪的机会?”
这个提议深得几位退休大爷的心。后来那两位,也加入了他们这个行列。
一行人说说笑笑,离开了小公园,走进了不远处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家常菜馆。
小馆子里烟火气氤氲,几杯二锅头下肚,几位大爷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桌上那盆炖得烂糊的肘子冒着热气,花生米、拍黄瓜见底,酒意也上了头。
赵大爷(戴鸭舌帽)抿了口酒,眯着眼再次打量吴用:“小伙子,酒也喝了,饭也吃了。”
“我听着你操着一口京片子,家不在这片儿吧?费劲巴拉找我们几个老梆子打听事儿,这‘张小米’……到底是你什么人啊?”
吴用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脸上适当地露出些追忆和感慨:“不瞒赵大爷,我家在金宝街那边。”
“这位张小米,是我一位远房长辈的故交,听说早年住这片。”
“家里老人一直念叨,说欠人家一个天大的恩情,这些年条件好了,总想打听打听恩人的后人过得好不好,能不能补偿一二。名字普通,就怕找错了人。”
一直比较沉默、戴着老花镜的孙大爷,用筷子头轻轻敲着桌面,忽然“嘶”了一声:“张小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我有个中学女同学,叫张小兰,她好像是有个弟弟叫张小米。” 他顿了顿,摇摇头,“不过,这人……怕是没了得有三十多年了吧?”
吴用心头一跳,连忙追问:“孙大爷,您说的这位张小兰,她父亲是不是早年在大学里教过书?”
“对喽!”孙大爷一拍大腿,酒意让他的声音高了点,“就是这么个茬儿!我想起来了,张老师,那可是咱们这片少有的文化人,可惜走早了。”
“他那个儿子张小米,听说下乡回来那阵儿,日子挺难。”
“他老娘身体垮了,常年吃药,媳妇儿得在家伺候,出不去。”
“这小子有点胆色,收过废品,也倒腾过点小买卖,想给家里挣点活钱。”
胖大爷插话:“那会儿刚允许个人干点小营生,是有人挣着钱了。”
孙大爷点点头,继续道:“可这运气啊,就是不济。后来听说他老娘病重,急需用钱,实在没辙了,走了步昏棋——跟‘王麻子’那儿借了高利贷,一千五百块!在那年头,这可是笔要命的巨款!”
赵大爷听到“王麻子”这名,嘬了下牙花子:“王麻子?那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
“谁说不是呢!”孙大爷接着说,“钱是借了,他老娘的命好像暂时保住了。”
“可这窟窿怎么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媳妇儿那时候又怀上了。眼看利滚利,根本还不上。”
“后来不知经谁牵线,说是黑龙江那边有个金矿招人,给钱多,他就咬牙去了。”
“这一去……就再没回来。传回的信儿说是死矿上了,具体咋死的,没人说得清。”
他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来:“更惨的是后头。张小米媳妇生的时候难产,没挺过来,一尸两命,都没了。”
“他老娘接连遭受打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儿子一家,没熬多久,也郁郁而终。好好的一家人,就这么……散了。”
桌上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胖大爷给孙大爷添了点酒:“老孙头,你记性倒好。”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了,是不是住北极阁头条的张老师家?”
一直没怎么说话、姓李的一位瘦高大爷忽然开口:“你们这一提,我也想起来了!张小米!”
“他跟我家小六子是同学!我对这小子印象深,不是因为他家惨,是他脑瓜子灵!
我家小六子回来说过,张小米在学校,平时根本不见他怎么抱书本,可记性贼好,老师讲一遍他就能记住。”
“听我弟弟说他家里困难,张小米是故意不好好学,怕考上大学家里供不起,早点出来挣钱养家。”
吴用默默听着,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赵大爷却皱起眉头,疑惑道:“照你们这么说,这张小米跟咱们岁数差不多呀,他出事那会儿也就二十啷当岁,我咋没啥印象?”
“倒是他姐姐张小兰,我记得。嫁了个军官,听说挺有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