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堡垒里,那台绿色的柴油发电机成了所有人的心脏。它不知疲倦地轰鸣着,将能量输送到每一盏灯泡,也将一种名为“秩序”的东西,注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生活区里,女人和孩子们围着新搭好的长桌,分食着热气腾腾的肉粥。医务室内,林婉儿正借着无影灯的光,为一个伤员清洗溃烂的伤口,动作专注而虔诚。
而在堡垒的另一端,王虎的“地府兵工厂”已经成了一个禁区。
“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这是在造子弹,不是在搓泥巴!”王虎嘴里叼着烟,一脚踹在一个打瞌睡的工人屁股上,“手上的活,连着所有人的命!谁敢掉链子,老子第一个把他送去见真阎王!”
在他的咆哮声中,四台手动复装机“咔嚓、咔嚓”地响着,像四只贪婪的钢铁怪兽,吞下弹壳和火药,吐出一颗颗黄澄澄的希望。
王虎擦了擦手上的油,拎着一个布袋,小跑到正在高处巡视的杨富贵面前,献宝似的打开。
“杨爷,您瞧!”袋子里,是三百多发码放整齐的7.92毫米步枪弹,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泽,“兄弟们手艺都练出来了,一天一夜,就捣鼓出这些。可……灶台里的米不多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发愁:“就您上次弄来的那点原料,撑死再干一天。机器要是停了,兄弟们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杨富贵拿起一颗子弹,在手里掂了掂,又放了回去。
“机器不能停,人更不能闲着。”他看着下方那片忙碌的景象,语气平淡,“是时候出去进货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再次换上了那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笔挺西装,梳好头发,变成那个金陵城里神秘的“杨先生”。
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像一道影子,消失在通往地面的黑暗通道里。
德胜茶楼。
金陵城里少数还开门营业的场所,生意却冷清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茶客们低着头,喝着苦涩的茶水,眼神麻木,像一群等待宣判的囚犯。
一个穿着伪军上尉军服的男人,正坐立不安地坐在角落里。他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三壶,从滚烫喝到了冰凉。他就是王上尉,这三天,他每天都像上班一样来这里报道,从开门坐到打烊,整个人都快被熬成了茶渣。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茶楼门口。
王上尉一个激灵,猛地站了起来,又觉得不妥,赶紧坐下,整理了一下衣领,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
杨富贵目不斜视地走到他的桌前,自顾自地拉开椅子坐下。
“茶不错。”他端起王上尉面前那杯冷茶,喝了一口。
王上尉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杨……杨先生!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
“我老板不喜欢不守时的人。”杨富贵打断了他,将一张折好的纸条,推到他面前。
王上尉连忙打开,只见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几样东西:黄铜、铅锭、硝石、硫磺。
“我老板对金陵城的投资环境很满意,准备扩大业务。”杨富贵的声音不大,却让王上尉感觉整个茶楼的空气都凝固了,“这是第一批采购清单。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买,抢,或者……捡。五天之内,我要在城南的废弃染料厂看到货。”
王上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嘴唇都在哆嗦:“杨先生,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铜和铅都在城西的五金市场,被日本人贴了封条,当战略物资看着。硫磺在化工厂,硝石在大药房,也都有重兵把守……我……我一个伪军上尉,哪有这个胆子去碰皇军的东西?”
杨富贵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放在桌上。
他轻轻打开盒盖。
“嗡——”
五根小黄鱼,静静地躺在红色的丝绒上,释放出的金色光芒,瞬间点燃了王上尉眼底的贪婪。
“你是皇军的军官,还是街上的混混?”杨富贵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日本人看着,你才好办事。就说接到线报,有抗日分子在这些地方藏匿违禁品,你奉命带队清查。查出来的东西,是全部充公,还是不小心在路上‘遗失’了一部分,那就是你的本事了。”
王上尉的呼吸急促起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个计策,听起来天衣无缝!既能完成“杨先生”的任务,又能借机捞一笔,简直是空手套白狼!
“可……万一被日本人发现……”
“我老板最近在盘点阴间的账目。”杨富-贵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茶叶,“他发现,很多阳寿未尽的人,都死于各种意外。他说,财再多,也得有命花才行。”
王上尉浑身一颤,那股刚刚燃起的贪婪,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他听懂了。
桌上这五根金条是诱饵,是机遇,但那句云淡风轻的话,却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办好了,荣华富贵。办砸了,他就会成为那个“死于意外”的人。
他看着杨富贵那双平静的眼睛,只觉得那里面不是眼瞳,而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能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搅得粉碎。
“咕咚。”
王上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猛地一咬牙,将那盒金条飞快地塞进怀里,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杨先生放心!”他压低了声音,眼神里交织着恐惧和疯狂,“这事包在我身上!别说五天,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把货给您送到地方!就算是日本人司令部的铜门,我也给您卸下来!”
“很好。”杨富贵点了点头,站起身,“我老板还说,他手下的阴差最近有点缺人手,我看王上尉你很有潜力。好好干,将来退休了,给你留个总管的位置。”
说完,他在王上尉惊恐的注视下,扔下几枚铜板当茶钱,转身走出了茶楼,仿佛只是出来喝了一杯茶,顺便谈了一笔微不足道的小生意。
王上尉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后背的军装已经被冷汗湿透。他摸着怀里那滚烫的金条,又想起杨富贵最后那句“招工启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谈生意,这分明是在跟阎王爷签卖身契!
但他妈的,这卖身契,给的价钱也太高了!
王上尉猛地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狠意。
干了!
不就是用日本人的名头,去抢日本人的东西吗?抢来了,金条和命都有了。抢不来,横竖都是个死!
他快步走出茶楼,对着街口两个正在抽烟的伪军手下招了招手。
“都过来!跟我去一趟城西,皇军有紧急任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新生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一场由“阎王爷”亲自策划,由伪军执行,目标直指日军仓库的“黑吃黑”大戏,正式拉开了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