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屠杀,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中走向尾声。
最后一名还在睡梦中抽搐的日军士兵被刺刀终结了生命,营地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空气里,血腥味、焦糊味和味噌汤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魅影”的队员们站在原地,胸膛起伏,握着步枪的手上青筋毕露。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温热的血,在火光下呈现出暗沉的紫黑色。
一个年轻队员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扶着树干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没人嘲笑他。
就连刀疤脸,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兵,此刻也只是沉默地靠在树上,用一块布,一遍遍擦拭着刺刀上根本擦不干净的血迹。他的动作很慢,很机械,像是在通过这种重复来平复内心的某种东西。
这和之前不一样。
在上坊镇,是偷袭,是电光石火间的搏命。在淳化镇,是火并,是枪林弹雨里的宣泄。而在这里,是屠宰。是走进一座睡着了的屠宰场,将一百多个毫无反抗的生命,一个个地放血。
这种感觉,没有快感,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虚无。
王虎提着那把还在滴血的佐官刀,站在营地中央。他看着满地的“友军”尸体,脸上的横肉抽搐着,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恶心。他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荒诞的大梦里,自己穿着戏服,演着一出没人能看懂的疯戏。
“都……都干完了?”他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没人回答。
“他娘的,都哑巴了?”王虎烦躁地吼了一声,一脚踢在一具尸体上,“干完了就给老子收家伙!等天亮了鬼子大部队来了,请咱们喝茶?”
队员们这才如梦初醒,开始默默地行动起来。他们扒下尸体上的武器弹药,搜刮背包里的罐头和干粮。动作依旧麻利,但每个人都像个提线木偶,眼神空洞。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谷口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是杨富贵。
他身后还跟着赵学文和几个护卫队员,推着几辆独轮车。
“杨爷!”王虎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去。
杨富贵没看他,只是平静地扫视着这片人间地狱,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幅画。赵学文跟在后面,看到这满地尸骸的惨状,吓得脸色发白,扶着眼镜腿的手都在抖。
“杨爷……这……这……”赵学文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收尾。”杨富贵吐出两个字。
他走到营地中央,从独轮车上拿起一套十六师团的军官服,扔在地上。
“扒光大西的衣服,把这身给他换上。”
王虎愣了一下:“啥?杨爷,给他换这身干啥?他不是第六师团的吗?”
“从现在起,他不是了。”杨富贵捡起一把带血的刺刀,在地上画着,“他,大西泰市,第六师团的大尉,其实是十六师团安插进来的奸细。他带着部队出来,是为了和十六师团的另一支部队汇合,密谋更大的行动。”
王虎的脑子“嗡”地一下。
“然后呢?”他呆呆地问。
“然后,他们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别的什么狗屁倒灶的理由,在这里发生了火并。”杨富贵用刺刀指了指满地的尸体,“大西泰市,被他自己人,也就是十六师团的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赵学文在旁边听得脊背发凉,他终于明白杨富贵要做什么了。这已经不是嫁祸,这是在写一本小说,一本用尸体和鲜血写成的小说,然后逼着日本人自己去看,去信。
“都动起来!”杨富贵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把我们的人,挑十个,换上十六师团的衣服,扔在营地外围。脸都给我划烂,别让人认出来!”
他又指着那几个还在燃烧的篝火:“把帐篷点着几个,别全烧了,烧一半留一半。再把枪扔得到处都是,多弄些弹壳撒在地上,伪造激烈交火的痕迹!”
“王虎!”
“在!”
“你,用大西的刀,在那边那个十六师团的‘军官’身上,多捅几个窟窿。记住,要带着恨意捅。”
王虎打了个激灵。他看着杨富贵那张平静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这位杨爷的心,比他手里的刀子,要冷得多,也狠得多。
“魅影”小队的人不再迷茫,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光。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找到了目标的、扭曲的创造欲。
他们开始按照杨富贵的剧本,布置这个巨大的舞台。
他们把一些尸体拖到帐篷里点燃,制造出被活活烧死的假象。他们用步枪对着天空和地面胡乱射击,让弹壳叮叮当当地落满一地。
王虎提着大西的指挥刀,走到一具被换上十六师团军官服的尸体旁。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被划烂的脸,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刀,咆哮着,一刀刀地劈砍下去。他不是在演戏,他是真的在发泄,发泄着今晚积攒的所有压抑、困惑和暴戾。
刀疤脸则带着人,将几具“十六师团”的尸体拖到谷口,摆出正在逃跑时被背后射杀的姿势。
整个山谷,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片场。而“魅影”的队员们,就是最敬业的演员和道具师。
最后,杨富贵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从大西帐篷里找到的行军日记。他翻到最后一页,用从系统里复制来的、和大西笔迹一模一样的字体,在上面写下了最后一段话。
“……山本君的到来,让我更加确信,十六师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田中信一的愚蠢,正在断送帝国的荣光。今晚,我们将与另一支‘朋友’的队伍汇合,是时候,让那些短视的家伙付出代价了……”
他把日记本塞回大西泰市的怀里,又小心翼翼地将一支属于十六师团的南部手枪,放在他的手边。
做完这一切,杨富贵拍了拍手上的土。
“好了,收工。”
两百多支三八大盖、几十挺歪把子机枪、成箱的弹药、罐头、药品,甚至还有大西泰市那匹高头大马,全都被搬运一空。道奇卡车和独轮车被塞得满满当当。
“杨爷,”王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血,看着眼前的“杰作”,咧开嘴笑了,“俺现在有点明白了,您说的‘当祖宗’是啥意思了。这帮孙子,不但得听咱们的,还得按咱们给他们写的本子,去哭,去闹,去打得头破血流。”
“这叫诛心。”杨富贵淡淡地说道,“走吧,天快亮了。该让观众入场了。”
一行人带着满载的战利品,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山谷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几堆篝火仍在苟延残喘,映照着一地狼藉。被烧毁的帐篷冒着黑烟,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各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月亮落下,东方的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
一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一声沙哑的鸣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它歪着头,用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山谷里这出精心布置的、无人喝彩的默剧。它不知道,再过不久,这里将上演一出更加精彩、也更加疯狂的续集。
